芷江洽降
1945年,中国人民艰苦卓绝的抗日战争进入第14个年头。种种迹象已经表明,日本法西斯侵略者已经处于山穷水尽的地步。
这一年的7月26日,中、美、英三国首脑蒋介石、杜鲁门、丘吉尔在柏林郊外举行波茨坦会议,共同签署了《中美英三国促令日本投降之波茨坦公告》。8月8日,苏联对日宣战时,亦在《波茨坦公告》上补行签署。
日本首相铃木在7月28日会见新闻记者团时宣称,《波茨坦公告》内容出于威吓,不值得考虑。就在铃木表态几天后,8月6日,美空军即在日本广岛投下第一颗原子弹。9日上午,第二颗原子弹又在长崎爆炸。8日,苏联政府向日本驻苏大使佐藤尚武投递“宣战书”,次日苏军即开始向驻防伪满洲国及朝鲜的日本关东军进攻。日本侵华之王牌部队——关东军遭到致命之闪击,陷入彻底覆灭。
10日,日本政府通过瑞典、瑞士两中立国向同盟国发出“请降照会”,同意接受《波茨坦公告》。次日,蒋介石即电令陆军总司令部,由陆军总司令何应钦负责中国战区内接受日军投降事宜。抗日战争日本投降和中国受降的序幕由此拉开。
●场景一:侵华日军中国派遣军最高司令官冈村宁次的代表今井武夫一行飞抵芷江
时间:1945年8月21日上午
地点:芷江机场
亲历者:万金裕(时任中国陆军总司令部第一处二、三两课上校课长,是最早奉派飞赴南京设立前进指挥所,筹备受降仪式并自始至终参与全面受降工作的人员之一。)
8月21日上午,日方派来的洽降代表、驻华派遣军总司令冈村宁次之代表、日军总参谋副长今井武夫少将一行八人飞抵芷江机场。当天,烈日当空,骄阳似火。芷机机场为了受降典礼(原文如此。原预定在芷江举行受降签字典礼,后改在南京。——编者注)临时突击搭建的棚舍占地近1000平方米。机场警卫部队由新六军指派辎重兵团团长金柏源上校担任指挥官,除派出该团部队一个营外,并增派宪兵一个连,担任机场警戒。事前,在机场周围用石灰划出警戒圈,圈内布满了岗哨。参观的人群限制在石灰警戒线以外,防止发生意外。当时围观者成千上万,因烈日蒸腾,挥汗如雨,大家却为争睹残暴的日本侵略军所派代表在洽降时之丑态,不仅不感疲劳,反以能扬眉吐气为快。
当挂着红色布条的日本飞机将在芷江机场着陆时,先围绕机场低空飞三周,以示敬意。围观的群众无不投以愤怒的目光。日机刚一着陆,警卫机场的宪兵立即跑步到机身近旁加以监视。机上的日本领队人今井武夫打开舱门,立即向下面站立着的中国宪兵和近旁的翻译员行一举手礼,并问:“我们可以下飞机吗?”事先派来的联络员即向日使翻译宪兵的命令说:“将你们佩带的军刀缴交给我,就可以下飞机了!”今井等人立即遵缴所佩军刀。他们下机以后,分乘两辆插有白旗(按:表示投降之意,这是国际通用的标示)的吉普车在机场周围绕行一周,再向群众示意致敬。今井武夫挂有少将军衔领章,身躯健壮,年约50岁上下,身着夏季米黄色大翻领军装,内穿白色大翻领衬衣;他从头上摘下所戴的夏威夷式米黄色考克帽,光头;他从右肩至前胸佩有金线绶带。随行于他的两个参谋,服装亦相似,唯军衔不同。此时,围观的群众怒不可遏地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审判日本战犯!”的口号,声浪高昂,响彻云霄。今井等听到如此愤怒的口号,表面佯作镇静,实际上骇得面如土色,不敢仰视,端坐车中,让大家猎取镜头。接着我方引导日军降使和随行人员的专用吉普车驶抵机场南隅的一间贴有“休息室”字条的临时搭成的篾棚屋,让他们进去休息、饮茶、进餐。他们一行有八人,即今井武夫少将、参谋桥岛芳雄中佐和前川国雄少佐、译员木村辰男、飞行员杜员喜八少佐和久保善辅、小八重里正(皆准尉)、雇员中川正治等。我方派宪兵数人轮番守候,严密监视,以防止他们一贯所用的卑鄙伎俩,制造自杀事件,损害我国国际声誉。
时间:1945年8月21日下午
地点:芷江城内万寿宫
亲历者:王楚英(时任中国陆军总司令部前进指挥所参谋,亲身参与了中国战区的受降工作)
当日14时,陆军总部参谋长肖毅肃中将在芷江城内南街万寿宫召见今井武夫等。事前我们已将这里布置成庄严肃穆、象征胜利的会见厅。这是一幢四合院式的平房,我们将最后一幢的中间堂屋布置成会见厅,正面壁上悬挂孙中山先生遗像,两旁分悬国民党党旗、中华民国国旗,其下方正中嵌一金色大V字,两侧为“和平”二字,靠墙脚置有冬青、松柏等盆景。中、美、英、苏的国旗和四国领袖的巨幅画像分悬在东西两壁。厅内南北摆了两张长条桌,相距3米,各覆着白布;东西两侧也各有一张覆盖白布的条桌。上首为受降席,肖毅肃居中,冷欣、柏特诺(中国战区美军作战司令部参谋长)等分坐左右,右侧为记者席,左侧为中美官员席;下首为洽降代表席,今井居中面对肖参谋长,其两侧为桥岛、前川两参谋及译员木村辰男。14时5分,我和陈参谋引导今井等进入会见厅,在下首长条桌后列成横队,由今井领着向肖毅肃鞠躬致敬后,向肖呈递证件并介绍其随行人员,然后立于座位上声音低沉凄怆地向肖毅肃报告说:“本人奉驻华日军总司令官冈村宁次将军之命前来晋谒中国战区负责人,领受指令。我的任务是在停战协定签字前同贵官联络,无权在任何文件上签字和解决问题。”肖毅肃听见今井在报告中竟使用“停战”一词,而回避投降的事实,大为不满。他厉声训斥今井,指出:“日本天皇已下诏接受《波茨坦公告》实行无条件投降,命令日军停止战斗,交出武器。贵官是冈村宁次将军派出的投降代表,前来接受中国战区关于侵华日军投降的命令。你在口头报告中用停战代替投降一词,殊为不妥,特予以纠正。”并追问今井,为何没有呈交冈村宁次给予今井的命令。今井见问,即由桥岛中佐将该命令原件呈阅。肖毅肃又说:“中国战区最高统帅18日曾电令冈村宁次将军,由你将中国大陆(东北三省除外)、台湾和越南北纬16度以北地区所有日本军队的指挥系统、兵力分布、机场、舰艇、弹药库、布雷区的位置和现状之表册图籍带来呈交。请全部交出。”今井却说:“现在带来在华日军兵力配备图,并无表册。台湾和越南均不属冈村宁次管辖,故图上阙如。”今井即嘱桥岛向肖参谋长呈上《驻华日军兵力分布图》。当令其立于桌前展开地图并作说明。此时数十架照相机再次对着桥岛和地图拍照,镁光灯闪耀不停。稍后,肖参谋长即示意我叫记者们暂停摄影。随后将中国陆军总司令何应钦上将致冈村宁次的《中字第一号备忘录》交我送给今井武夫,令其当场展阅后签收。其领受证经今井签名盖章后由桥岛送呈肖参谋长。肖即说:“第一号备忘录,贵官业已阅读,其主旨是中国陆军总司令部决定设立南京前进指挥所,由冷欣中将任主任。将派先遣人员孙桐岗、陈昭凯、张汶杰三位上校随你的飞机前往南京进行筹备,要求冈村宁次将军保障他三人的安全并提供支持。”今井听后肃立答道:“谨遵尊嘱,定代转达。”肖毅肃又说:“在日本投降签署降书之前,我们将运送军队前往各重要城市准备接受日军投降,请冈村宁次将军对此给予配合。”今井点头领命。肖遂将“中国陆总”芷江电台波长、呼号及通报时间表交我送给今井签收。今井同时将日方的通报时间表、波长、呼号等交桥岛再呈肖毅肃亲收。肖随后面谕今井:“何应钦总司令将亲自召见你垂询情况,并派中美专家到你住处面谈,你均应据实详答。”今井频频起身点首唯诺,肃立称是。肖面告今井:“你们返回南京时间另行通知。”并准许今井利用其飞机上的通信设施同南京联络。肖即令今井退出。我就带着今井等乘车返回驻地。这次洽降历时80分钟。
中国战区是太平洋战区的重要组成部分。1945年9月2日,美国麦克阿瑟代表太平洋战区盟国于东京湾之米苏里号主力舰上,接受日本首席代表重光葵(外相)、梅津美治郎(参谋总长)签署投降书。中国战区赓即举行分区受降典礼。
1945年9月9日9点正,在这个“三九良辰”,何应钦以国民党军事委员会参谋总长兼中国陆军总司令之名义,代表中国战区最高统帅部,在南京接受了侵华日军最高指挥官冈村宁次的投降。
饱经战祸之苦的南京,曾罹受日军震惊中外的南京大屠杀,此后又忍受了八年的铁蹄践踏。此时的南京市民,再见阔别数载的汉家衣冠,欢欣鼓舞和热烈兴奋之情达于极点。而从大后方回到南京的军民,则深感钟山依旧,日月重光。与此同时,投降后的日军和南京的汪伪余孽,也在苟延残喘地上演着一场又一场的闹剧。
场景一:大势已去的日军及汪伪政府大官们
时间:1945年8月底—9月初
地点:南京,陆军总司令部前进指挥所
亲历者:黄瀛(时任陆军总司令部少将参谋、南京前进指挥所少将高参,直接参加了整个受降工作)
我们抵达南京后,才知道有些最绝密的文件,已被日军最高当局下令焚毁。同时,盗卖资产的现象确很严重,最狡猾的是誉志夫为首的特务机关,卖了不少物资而潜回日本。另外,有的则将好的东西藏起来而交旧的、废的。
冈村知道何应钦要来,便下令找到了何应钦以前的公馆,花了不少钱重修,准备何一来就让他高高兴兴地住进旧居。我知道此事时,公馆已经修得差不多了。有一天,参谋处参谋告诉我说何公馆在斗鸡闸一号,维修的却是汉口路青岛新村何辑五(何应钦弟弟)的公馆,日本人把何辑五的公馆错认为何应钦的公馆而大加维修,我心中感到很好笑。何辑五回到南京后,很快把这修饰一新的公馆卖给美国人,作为美军司令部的俱乐部。
当时南京市情况浮动,冷要我代他到下关等地视察,以便决计对策。在南京我还碰见一些老相识,如汪伪政府公使衔外交官张操及任过汪伪政府宣传部顾问的日本诗人草野心平,从而了解到日伪政府与冈村总部的各种情况和关系,对冷欣利用这些日伪关系大有帮助。
在南京活动得最积极的,是汪伪政权的汉奸和他们的家属。我有一个日本留学时的同学,叫黄玉山,他曾任过汪伪政权少将衔的九江绥靖主任。当他知道我在南京后,便由他的妻子出面来找我,他妻子要我看在老同学的面上救他一命。我回答说:“我们前进指挥所不办战犯和汉奸的事,只是办受降问题,有什么事可以去找汤恩伯。”
黄后来真跑到汤恩伯处求情,汤恩伯给了他一个上尉衔,要他去台湾做接收人员。他到台湾后在检查接收枪支时,因枪支走火被打死。
汪伪政府的大官们,也以各种名义坐汽车来见冷欣,我亲眼目睹了汪伪政府原海军部长任援道、宪兵司令陈××、参谋总长鲍文樾来见冷欣。这些人大势已去,对冷欣非常恭敬,表示俯首听命。
时间:1945年9月9日上午
地点:南京中央军校礼堂旧址
亲历者:王楚英(时任中国陆军总司令部前进指挥所参谋,亲身参与了中国战区的受降工作)
8时52分,礼堂内受降大厅的水银灯和全场楼上楼下所有灯光突然放光,场内顿时照耀得如同骄阳直射。此时,何应钦身着戎装,戴上将领章,胸前缀满了勋章绶标,在舒适存的陪同下由礼堂北面休息室,健步走进受降大厅,全场人员立即肃立致敬,并热烈鼓掌相迎。早已等候着的中外记者,纷纷抢着摄取镜头,镁光灯闪耀不停,咔嚓声此起彼伏,场内顿时活跃起来。何应钦频频向周围举手答礼,由舒适存引导走到受降席站定,举目四顾,连说:“请坐,请坐!”可是,全场405位中外人士竟没有一个落座,仍然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停地鼓掌,气氛热烈达到了高潮。摄影记者和带有照相机的人们,在场内四处奔跑,寻找最佳位置以猎取镜头,直到何应钦举手再次高声说:“请坐,请坐!”大家才各就各位,场内方平静下来,何应钦这才也坐下。陈绍宽在其左,再左为张廷孟;顾祝同在其右,再右为肖毅肃。何应钦的机要参谋陈桂华上校,事前已将《降书》、《中国战区最高统帅蒋中正第一号命令》的正副文本,以及何应钦预定于签降典礼结束后即席发表广播讲话的文稿,依次放入文件夹内,并打开文具盒,将墨砚、毛笔、印章一一调妥,然后与我并立在张廷孟座位的左后方。日语翻译陈武上校立于何应钦座位后方。何应钦等五位中国受降代表端坐在座位上,各将军帽取下置于桌上。全场肃静注视着大门。
8时58分,王俊中将引导日本投降代表反华日军最高指挥官冈村宁次陆军大将、中国派遣军总参谋长小林浅三郎陆军中将、中国方面舰队司令官福田良三海军中将、驻台湾第十方面军参谋长谏山春树陆军中将、中国派遣军总参谋副长今井武夫陆军少将、驻越南第三十八军参谋长二泽昌雄陆军大佐、中国派遣军参谋小笠原清陆军中佐等七人,低着头由正门步入厅内。王俊中将指挥彼等在投降席后排成横队,冈村宁次居中,其右侧依次为福田良三、谏山春树、二泽昌雄,左侧依次为小林浅三郎、今井武夫、小笠原清。日方译员木村辰男着白色西服立于冈村身后。七名日军投降代表均穿日军夏服,佩领章,戴军帽,白领外翻。就位后冈村率先脱帽,然后齐向何应钦深深地鞠躬敬礼。何应钦微微欠身示答,并命彼等就座。他们均正襟危坐,神情沮丧,目视前方,右手握帽置于膝上,冈村则将军帽置于桌上。
9时,何应钦命记者自由拍照。
9时4分,何应钦命冈村宁次呈验代表证件。冈村即将代表证件交给小林浅三郎呈送。小林离席从投降席左侧躬身走到何应钦席前,肃立鞠躬,双手将日本政府及大本营授权冈村宁次代表签署降书办理投降事宜的证件捧呈给何应钦。因桌子太宽,小林面前还有一台播音器,小林生怕碰到它,不便过分俯下身子,以致何应钦不得不起身伸手去接,结果出现了何应钦同小林相对站立交接文件的镜头,曾遭物议。何应钦接过小林呈送的证件坐下检阅后,即从文件夹内取出日本投降书两份交付小林,由其双手捧接后,后退一步向何应钦一鞠躬,原地后转,循原路走回冈村身边,向其交付降书,替他开启文具盒,置砚磨墨。冈村将降书阅毕,即展平于桌上,取笔蘸墨,恭恭敬敬地在降书写上“冈村宁次”四字,随手从自己上衣的右上口袋里取出印章,轻蘸印泥,盖于名下。此时是9时7分。冈村见自己的名章盖得向右斜,面露尴尬之色,却已无可奈何,只得命小林捧此降书呈给何应钦。当何应钦收讫后,冈村立即起身向何应钦点头,他似乎在向何应钦示意:日本已向贵国无条件投降了。时值9时8分。何应钦审视小林呈来经冈村签名盖章的日本投降书后,一一签名盖章,以其中一份交肖毅肃送给冈村,冈村恭立敬领。时为9时9分。何应钦随即将《中国战区最高统帅蒋中正第一号命令》交由肖毅肃亲交冈村宁次受领。冈村宁次再次肃立,伸出双手捧接,点首示敬。肖乃退回原位。冈村接过一号命令后坐下展阅,然后在领受证上签名盖章,再交小林浅三郎将其呈交何应钦。中国战区日本无条件投降签字仪式至此结束,时为1945年9月9日9时15分。何应钦即命冈村等日本投降代表退出大厅,仍由王俊中将用原车送冈村等离开典礼会场。
冈村等退出受降大厅后,何应钦即席发表广播讲话。他说:“敬告全国同胞及全世界人士,中国战区日本投降签字仪式已于中华民国三十四年9月9日9时在南京顺利完成。这是中国历史上最有意义的一个日子,这是八年抗战全国军民不畏牺牲、浴血奋战的结果,其中也有爱国侨胞及盟邦政府和人民热情相助的功劳。这对亚洲及全世界人类的和平繁荣作出了重大贡献,从此开一新的纪元。我们中国将走上和平建设大道,开创中华民族复兴的伟业。”何应钦的讲话约1分钟,签字典礼遂在雷鸣般的掌声中结束,共历时20分钟。
场景一:国民党七十三军军长韩浚主持的一次受降仪式上
时间:抗战胜利后
地点:湘潭
亲历者:韩浚(抗战时期任国民党陆军第七十三军军长)
日寇在湘西芷江战役之后,不久便宣布无条件投降。
一天,奉上级命令,要我接收日军在湖南湘潭的两个独立旅团的部队。我便命令他们前来接受受降仪式。两个旅团长和参谋长站立在我指定的地点,低着头,弓着腰,两手下垂,深深地向我行三鞠躬礼。而后由两旅团长双手举过前额,分别收投降连同武器、弹药、车辆、器材等等表册递交给我。
这时,我以一个中华民族炎黄子孙的身份,骄傲地站立在败在我们手下的日寇面前,心中涌起一股胜利者的自豪感。我厉声厉色地训斥他们说:“你们是军国主义的国家,你们是侵略成性的国家,你们的民族是最野蛮的民族。你们用武力夺取别国神圣的领地,残酷地杀害别国的人民,完全是禽兽的行为。你们狂妄自大,叫嚣‘要征服全世界,首先必须征服中国’。你们这种非正义的战争,是注定要失败的。你们今天无条件投降,不就是说明了这个道理吗?所以你们应该在这次侵略战争中,取得血的教训。”
在我训斥的时候,日寇恭恭敬敬,连连点头,表示接受。我坐下来后说:“现在你们已经投降了,那么,你们也坐下来谈一谈吧!”我接着便问:“你们对对我国八年的侵略战争有什么感想?”其中一年龄较大的旅团长用一口纯熟的中国话回答说:“我们非常同意刚才军长你对我们的训示,我个人很受感动,很是惭愧。我们的国家的确是军国主义的国家,我们发动的这场战争,的确是侵略的战争。我们完全应该承认。”他把头埋得更低了,沉丧着脸说:“结果,我们彻底失败了。应该失败的,应该投降的。”另一个旅团长站起来说:“我们如果不失败,那就没有天理。我们完全承认这场侵略战争是错误的。包括国家的错误和我们每一个军人的错误。”我又厉声地说:“你们还要承认罪恶。在八年的侵略战争中,你们掠夺和毁坏我国的财物是无法统计的。在兵员方面,除了在战场上我们牺牲的几百万兵员以外,被你们残酷杀害的善良的中国人民,至少在几百万以上。你们应该承认这种万恶不赦的罪过。就你们国家来说,在这场侵略战争中,白白送命的也总是好几百万吧!这又是不是罪过呢?你们必须深刻地反省!”
我又问:“你们在我国八年来打了哪些胜仗和败仗?”他们答:“在上海、南京、武汉,我们是胜利的。第三次向汉南长沙进攻和这次向芷江的进攻是我们的败仗。”我说:“台儿庄你们不是打了败仗了吗?”他们说:“台儿庄战役我们伤亡很大,是个败仗,但最后我们还是占领了台儿庄。”我又说:“平型关和云南的腾冲你们不是打了败仗吗?”回答说:“平型关我们是失败了,但那是华北战场,不是长江上的中央战场。云南的腾冲,我们也是失败了,不过那也是另一个战场,是从缅甸那边打过来的。”
我又问:“你们对胜与败是怎样看法?”其中一人回答说:“在一场进攻性的战争中,我们决心要夺取一个大的城市或者要占领一个战略要地,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总算是胜利的。如果伤亡大,攻击受挫,这就是失败。例如1941年,我们第三次向长沙进攻时,事先作了长时间的充分准备,使用了三个师团以上的力量,满以为占领长沙如探囊取物,很有把握。”这时他低下头来懊丧地说:“结果出乎我们的预料,伤亡很大,无法继续进攻。尤其是恐怕过于挫伤了士气,影响以后的战斗,只好撤退。这次芷江战役,我们使用的兵力超过了向长沙进攻的力量。我们的队伍离进攻目的地还很远时,就受了很大挫折。要是继续进攻,只能继续受挫,不可能不放弃预期的想法。”
我接着又问:“湖南芷江不是一个很重要的城市,你们为什么使用这么大的兵力向芷江进攻呢?”我这一问,使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刚开口又缩了回去。最后还是吞吞吐吐地说:“当时我们认为芷江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战略重地,因为中国在芷江有一个军事指挥系统,控制着很大的军事力量。中国有了芷江,能进可以反攻,退可以防守。我们占领了芷江,中国的困难更大了,这对重庆政府无疑是很大的压力。我们还想另以一部分力量由广西向贵阳进攻,迫使中国放弃抵抗。并希望重庆政府能同南京汪精卫政府合作,以结束这场战争。现在这场战争是结束了,但没有想到,我们是以失败而结束的。”他一边说,一边瞥我一眼,看看我的表情。我笑向他们说:“你们太想入非非了,这充分表明你们军国主义者的本性,这也就是你们失败的原因。”他稍抬头又接着说:“我们已经失败了,我们再也不搞军国主义了。不过我们毕竟还是一个头等民族,在世界上,我们是有地位的。今后只有埋头重建我们的国家。”这时我平和地告诉他们:“你们的国家已经孤立了,各个国家对你们没有好感,除非改弦更张,从此放弃侵略政策,真正地不搞军国主义,不要狂妄自大,否则,世界上没有你们的地位的。”他们听后同声说道:“军长今天对我们的训斥,我们不但诚恳接受,而且愿意加以自勉。”
最后,我对他们说:“我要给你们一个任务,你们现在住的地区,公路破坏很厉害,交通不方便,这是湖南人民为了防御你们的进攻而采取的一种手段,是为你们而破坏的。现在要你们把路修好,你们愿不愿意?”他们齐声说愿意。我说:“愿意要修,不愿意也要修。”
最后,我下了道命令,要他们放下武器,分类集中,把步枪、机关枪、野炮、山炮、马匹、弹药、军力、通讯器材、照相机、摄影机、汽艇等等,全部造成册子,派人接收。当我去到现场时,看见100多辆大小卡车,几乎没有一辆能够开动的。这是日军在失利后有意破坏,使我非常气愤。但其他武器却完好无缺。我立即派人到湘潭去联系仓库,下令要日军将所有武器、物资转入仓库,并要他们把仓库清理整洁。
为了保证公路迅速通车,我布置日军两个旅团长亲自督促他们约不到2万人全部出动。他们由湘江修到湘潭,再由湘潭修到长沙。在修路期间,一律不许出门,夜间宿在营房。我对他们修公路不大放心,便骑马去查看。由于公路高地不平,上下马又不方便,干脆下马检查。在整个检查过程中,我发觉两个旅团长确实督促很严。俘虏们个个低头弯腰,没有一丝说话声,只有铲子在喳喳作响。不久,公路就已修完了,而且修得很好。我当时想,日军虽在我国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滔天罪行,但失败投降后,倒是非常听话的。
我们对待俘虏不打骂,每月按规定发给粮食和菜食。对他们私人的东西点滴不要,这使他们很感惊异,深受感动。
记得有个旅团长很喜欢作诗,特别喜好作中国古诗。作了诗就拿给我看,我看了认为诗作得很好。我诧异地问他:“你怎么会作中国古诗呢?”他说:“我们的部队和你们的部队不一样,我们连队以上的军官不到部队住,有的住在家里,有的另找地方住,因为我们要有个很好的环境研究军事学,提高战术,以便保持在战场上冷静的头脑。所以在这些学习中,我们认识了很多中国字,看了很多中国诗文,唐诗的大部分我都能背得出来。”
从他的谈话中,使我想到,他们学习中国字、读中国书,实际上,就是为了能更好地更全面地了解中国,掌握中国,以便达到其侵占中国的目的。(郭笔人 整理)
场景二:济南受降大典
时间:1945年10月15日
地点:济南
亲历者:李致中(时任国民党山东挺进军总司令部人事参谋)
我作为李延年副长官部的一名幕僚人员,在济南受降过程中,亲身经历的各种场面和各种奇闻怪事不少。
10月15日,李延年以受降长官身份,在大明湖畔之中山图书馆副长官司令部总部主持受降仪式,由日军第四十三军司令官细川中康代表日军前来投降。细川中康从大门到受降大厅,需要经过五道卫卡。在第一道岗位,他解下腰间手枪交卫兵司令(上尉连长)并向其90度鞠躬礼,报告缴械投降之请求。随后由一参谋引导带进,经过每道门岗,均如仪行鞠躬礼示敬。到达受降大厅门口,呈缴投降代表证书,待传令引入投降席位(共三人),一直俯首站立。至宣读投降命令后,细川中康再将佩剑捧缴,在投降书上签字毕,向受降长官行90度鞠躬礼,即按来时规定路线退去。至此受降仪式礼毕。
当时缴械投降之日军官兵,表面上极为顺从,如细川中康到副长官部满口“报告”,遇见中国军官就立正举手敬礼等,但据说他们内心非常愤慨,说中国是惨胜,日本是打了胜仗投降的,对受降仪式更有反感,说:常胜将军来缴械,败军之将反受降。这十足说明这些军国主义分子的狂妄。
场景三:青岛受降典礼后采访降将
时间:抗战胜利后
地点:青岛
亲历者:陈松卿(时任国民党山东挺进军第十九纵队参谋长)
受降典礼之后,我出于好奇,又跟随于滋秀(时任《青岛公报》采访部主任。——编者注)去采访降将长野荣二(日军青岛投降代表。——编者注)。我们乘车来到战俘管理所,向管理所负责人美军中尉说明来意,并出示证件。美军中尉同意我们采访,立即陪我们去长野荣二住室。在室内端坐的长野荣二见到我们,起身行礼。美军中尉告知长野荣二,我们是来采访的记者,长野荣二表示愿意合作。于滋秀粗通日语,采访是口笔并用进行的。
记者问:“你们是否对中国仍怀有敌意?”
长野答:“不怀有敌意的,日本不认为中国人是敌人!”
记者问:“日本为什么进兵中国?”
长野答:“日本进兵中国,是因为中国人民反对日本,日本所以要进兵中国,就是要以武力促使中国人与日本亲善,与日本提携。日本不想侵略任何国家,只要解放东亚,而决无占领土地之意。”
记者问:“日本占领中国东北,不是事实吗?”长野答:“那是满洲国,并不是日本的满洲国,日本人只是在那里帮助满洲国建设王道乐土。”
记者问:“满洲作为一个国家,它是否确实拥有独立自主的权利呢?”
长野答:“我们是战败者,无话可说。”
长野荣二的上述言论,道出了其强盗逻辑,发人深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