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当秦川率领他的点心乐队站在舞台上时,我才意识到,这就是那个在闷热的夏夜里穿着小背心、蹲在宿舍楼前看星星的少年秦川。
我现在还能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我们喝完啤酒、坐在宿舍楼前畅谈理想。秦川说他喜欢音乐,想要唱歌。我问他想唱什么样的歌,他说不知道;我又问他懂乐理吗,他说不懂,但就是喜欢。秦川是我的学弟,我喜欢他叫我大师兄。他和我们都不一样,他热爱冬天的雪地,但不知道雪地之下覆盖着什么。
或许,除了秦川,我们这帮人在那个时候就不再信仰星空。知识的贬值、价值的稀薄、人情的疏冷,加之多年的漂泊,让我们这些从乡村走向城市的孩子对未来的憧憬显得有些悲壮。我们坐在草坪上彻夜喝酒,但当毕业来临,就坚毅地站起来,把一切不切实际的理想抛下,去寻找能开花结果的人生。没有谁愿意带上那个依然活在星星般纯净夜色里的学弟秦川。
大三时,秦川曾送给我一件生日礼物,不幸在毕业季的行李托运中被打碎了。那是一幅玻璃装裱的精致小画,画面简单而干净,一只小船飘荡在画中央,没有帆,也没有岸,一片汹涌起伏的蓝色汪洋包围着它。我喜欢这幅小画,因为它真实而准确地描绘了当时我的人生处境。读研时我出版了第一本诗集,其中有一首诗叫做《我的孤独是一只小船》,就是为那幅画而写的。诗中我写道:“我寄给黑夜的话儿/请你也告诉白天/就说今生/我没有帆,也没有岸。”这首诗后来被一位热爱音乐的读者看到,写成了一首婉转而忧伤的民谣。几年后,秦川从千里之外赶来参加我的婚礼,再次为我献上它。说实话,我难以描述当时内心的滋味。或许那句老话更贴切: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我的脑海遂浮现出3年前他第一次拿到曲谱时的样子:靠着墙壁,激动而认真地演唱每一个词,那容颜依旧稚气未脱,那近似许巍的沧桑嗓音因疲惫而沙哑。那次见面,是他从西安坐了一夜硬座火车到北京来看我。他还兴奋地告诉我,他已在学琴,以后就可以用吉他伴奏唱歌了。他的歌声有一种浸润在艰辛底层生活中的野性与哀愁。
认识秦川已8年了。8年间,秦川在西安用歌声描绘着“喧嚣的城市”“破旧的筒子楼”,以及那“住在顶层看到的光亮”。紧张而重复的城市生活让他一遍又一遍质问,“鸽子啊鸽子/这里是你栖息的地方/为何还要急匆匆地飞回你的家乡。”岁月变迁,激情衰退,不知不觉中我们探索生活可能性的勇气逐渐颓靡。可秦川还是那张孩子般灿烂而执着的笑脸,他张开双臂,扑面而来的是音乐的春天。
“生命就像不休的灵魂/只顾将你慢慢的吞没/忘掉那只受伤的身躯/只留笑脸让美梦成真。”秦川的民谣清澈而美好,让人听到一份历经繁华才有的真纯。这个曾经不谙世事的少年,“有太阳的滋润一天天长大”,虽说依然要为生计奔波,孑然一身面对物欲横流的世界,他唱道:“本是一只贫穷而自有的野兽\现在却变成了一条听话的狗\有饭吃也忙碌着日子\有钱赚也流着哈喇子”,但仍不忘“打盹着幻想那匹马”。
站在台上急切地拨弄琴弦的秦川,其实还是当年那个穿着小背心看星星的少年,他的歌,传递着温暖和希望,而他蹒跚追梦的历程则告诉我,只要你想成为一个吉他手,你就能成为一个吉他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