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 钟婉仪 撰文 岑桑 设计 田雪
谁向老阿姨进化
肖越佳当初决定买长宁的小别墅，就是受够了楼下楼上的烦。她和赵一城结婚的时候，住在外环线里的小高层。按说10楼上面的人就不多了，可是偏偏就有神一样的邻居住顶楼。放着洗衣机不用，特别爱好手洗。难得晴天，你晒被子，她晾衣服，水滴哔哔叭叭地掉下来，肖越佳和楼下邻居找上门几次都不管用 。
人家说了，我也管不了我妈，她就是觉得手洗比机洗更干净，没办法。
赵一城说：“算了，搭在阳台里面晒晒就行了，不要把自己拉到和老阿姨一个档次好不好。”
肖越佳翻他白眼说：“你要是有点用，我用向老阿姨看齐吗？”
赵一城不爱听了，说：“你觉得我能摆得平老阿姨才算有用吗？”
肖越佳没话说了。这是个问题，结婚5年，总得有个人向“老阿姨”进化。家里的琐事得管起来，邻里关系得搞起来，居委会里通得上气，业委会里说得上话，出门镇得住物业，回家守得了车位……以这个标准要求赵一城，那不现实。但肖越佳也绝不想自己走上这条不归路。其实，不论是婆婆还是老妈，都是个中高手。肖越佳以她们为参照物，对自己的未来有点担忧。
肖越佳说：“要不，学区房干脆别买了，还不如把这套卖了换个别墅，一步到位呢。”
赵一城咳了咳说：“买学区房可是为了孩子上学啊。要不然买房还有什么意义。”
肖越佳纠正他：“给宝宝更好的成长环境才有意义不是吗？”
所谓个性，不过任性
那是换房的前一年，肖越佳31岁，大宝3岁。上学的事要提早打算，全城但凡有点办法的，都想把孩子往“重点”里送，好像进了“菜场小学”，人生就注定没有了希望。肖越佳不得不承认，对孩子是越来越上心了。曾经躺在产房里的她，认定自己做不了合格的母亲。可是现在，儿子的保险，她一直买到七十五岁。
回想大学时代，肖越佳还是鲜明的独身主义者。每当听到室友说想嫁个好男人的调调，就表示接受不了。可到了27岁，她就把自己嫁了。没办法啊，首先，赵一城算是传说中的好男人；其次，身边的朋友，好事频传，当人人都谈论着婚照哪里拍、婚宴哪里订的时候，肖越佳不由自主地，就开始对橱窗里漂亮的婚纱产生了莫名其妙的向往。
有时，肖越佳觉得自己不过是个看起来有个性的女人，骨子里根本摆脱不了从众随流。所谓“个性”，不过就是“任性”，折腾几下，最终还是走上普罗大众的老路。如今，年过30的肖越佳觉得，自己可能就此要无限接近“老阿姨”了。
是某个周末的早晨，赵一城看见肖越佳“飞天”睡姿拗得有趣，拿手机拍下来，发上了朋友圈。肖越佳醒来看见，当即发了脾气。
赵一城说：“至于吗？我的糗照你还少发了？”肖越佳说：“至于！”那还是肖越佳第一次看见自己熟睡的样子，双腮没有了神经的控制，垂出自然的弧度，眼角没有了神采的点缀，出现下滑的纹路，失去BB霜的掩盖，女人斑隐隐地透出来。
肖越佳有点分不清，究竟是气赵一城放了自己的丑照，还是气自己挡不住时间催磨的脚步。
赵一城说：“别那么不自信，行吗？”
肖越佳嘟囔了一句：“这叫有自知之明好不好。”
暗战
九月，朋友的朋友移民，手上一套精装别墅急售。肖越佳当即带着婆婆和儿子参观了一圈。她的小算盘打得好：遥控赵一城还是要从婆婆和儿子抓起。不论老，还是小，都是攀比心的高发期。这房子，前车库，后花园，挑高4.5米的客厅，进门就有种开阔感。论环境，有气质有内涵，论单价，还比学区房少一点。
婆婆看了，真心满意。她问：“那孩子将来上学怎么办？”肖越佳早有准备，流利对答：“妈，现在学校教育已过时了，课外教育才是关键，上了重点学校就不用补奥数英语了吗？拼的还是这个。”
那天晚上，婆婆的电话就来了，儿子跟爸爸也说得各种夸张，赵一城跟着兴奋了半天，关起门来，就变了张脸。
他说：“越佳，可以啊？和我你还来这套，想买你和我商量，把老娘儿子搬出来算什么？”
肖越佳抿了抿嘴，说：“你要痛快答应，我用得着吗？”
“买行了吧！反正预算就这么多，你看着办吧。”赵一城不耐烦地说。过了一会儿，他又补了一句，“你能不能别跟你妈学，有什么事明着说，别弄这些转弯抹角的事。”
这句话，直戳肖越佳的心病。
她眉毛一立：“买个房子你把我妈扯进来干吗？你买什么房子和她有半毛钱关系？你是能分她一平米啊？还是把她带过来住？”
赵一城连忙举手告饶：“我错了，我错了。”然后匆匆躲去洗手间玩iPad了。
肖越佳一个人坐在房间，忍不住想起结婚那一年，老妈和婆婆那场惊心动魄的恶斗，从房子到车子，从婚戒到礼金，每个项目都明争暗夺，大战三百回合。肖越佳和赵一城夹在中间进退维谷。那时肖越佳就发誓，这辈子决不做老妈那样的女人。
可现在呢？
老妈打来电话：“听说你们要买新房了？你记住，写名字的事你可不能含糊，你的名字一定要写上，你婆婆的名字，坚决不能让他写。”
肖越佳说：“放心吧，我懂的。”
因为结婚了
肖越佳觉得，自己总是以不可阻挡之势，向自己最不喜欢的样子一路奔去。受过那么多年的港剧教育，在她的人生蓝图里，女人应该精致且优雅地活着，住在宽敞漂亮的房子里。孩子聪明可爱，工作奋进而体面，下班不是酒吧，就是咖啡店。
可是现实永远不容想象。就说“宽敞漂亮的房子”吧，即便有家政小阿姨帮忙，也有整理不完的家务事。至于“聪明可爱”的品性，那只是孩子的百分之十，剩下的百分之九十都是小恶魔。每天在公司奋进之后，所剩的体面只够维持到家门口。一进门她就想甩掉鞋子，躺在床上不起来。
搬家的时候，肖越佳在赵一城的抽屉里，发现了两张电影票根。肖越佳没想过赵一诚会留着。那是2010年的电影节，赵一城买了《无耻混蛋》的票子，约她一起看。票面上写着，“请观众务必在片尾字幕结束后离场”。可是莫利康尼的配乐刚起了开头，影院就草草停了机。有文艺帅哥和服务生在前面理论，肖越佳拉着赵一诚去帮忙。影院的保洁阿姨满满不理解看着他们，没看完字幕算个什么事儿啊。
但肖越佳却觉得，那才是真实的自己，不会迁就现实，也不在乎别人的目光。
后来，赵一城和肖越佳说：“下次电影节，我一定请你去家放完字幕的电影院。”
可是后来，他们再没时间，没精力，没心情，去电影节看场放完字幕的电影了。
因为，他们结婚了。
总得有人婆婆妈妈
现在看来，肖越佳那么决绝地想要换一套别墅住过去，不只是要给孩子一个好的环境，她还想通过环境的更新升级，来挽救自己。说不定孟母三迁也是因为自己不想出门就看见挥刀斩肉的王屠户呢。
然而，这里没有了个性的楼上，还有奇葩的邻居。好好的一座后花园，不种奇花异草，偏爱萝卜、黄瓜、鸡毛菜。那有机肥往上一泼，味道真是又霸气，又销魂。
肖越佳找了几次还是不管用。人家说了，我妈一个人在家，你总得给她找点事吧。有个小花园给她随便种种，总比她去听保健品讲座强。
肖越佳无语了，默默回了家。当晚，她从网上订购了抗涝耐旱、生命力超强的草籽一大包。散步的时候，隔墙抛洒进隔壁的菜地里。这天她亲自下厨，做了一桌饭菜，赵一城一进门，立时心虚地拿出手机狂翻备忘录。肖越佳问：“ 找什么呢？”
赵一城说：“我是忘了什么重要的日子吗？”肖越佳笑了，“不用找了，就是想做点丰盛的。”晚上，肖越佳找出那两张票根，裱进相框，放在化妆台上。她以此纪念她心底里最后的一点青春，挥发殆尽了。
是的，她不想再抗争了。这个家，总得有人婆婆妈妈。赵一城做不了，那就只有她了。
7天之后，那包草籽在隔壁阿姨的精心培育下，终于出苗抽叶，现出一派勃勃生机。肖越佳路过的时候，忍不住隔着围墙和邻居聊起来。
她说：“阿姨种的这是什么菜啊，长的这么好。”邻居说：“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一个晚上长出来，我的菜苗都给毁了。”
那一刻，肖越佳只觉得自己不知在哪里，有一点点像她的老妈，或是她的婆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