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经过一个报刊亭,看着整整一面墙的杂志封面上,个个都是好大的眼睛好尖的下巴,那时候闪过一个念头:如果这个时候有一个长得像蒙娜丽莎一样的女性,她在这个时代上不了封面的吧!
每个时代都有属于这个时代的完美的女性形象。在中世纪,没有大橱窗也没有LED屏,没有那么多手机屏幕和电视机,一幅美好的图画,它的作用可以是让人仰视,让人知道什么是美。这些画塑造着人们对美的认知,也引导着当时的女性对自己身体的认知。
那么多年,我在不同的美术馆和博物馆里流连忘返时,发现这个“完美的女性”其实经过了一层层的变化,每一次都是时代的审美情趣在发言,这让人觉得无比好奇。
奥地利大作家茨威格曾经说过,一个时代最高的文艺形式能够告诉那个时代的人们,应该如何举止如何行为。生在维也纳的他说的是戏剧,当时在维也纳的一出剧可以让人们认知善和美。古典油画也诉说着这些行为规范,比如一个淑女应该怎样穿戴,如何微笑,如何在肖像画前面端正地摆着属于她那个阶层应该有的姿势。简直就像这个时代所有的时尚杂志一样,指导着女人们穿什么、用什么、去哪里玩。
油画,是一个人在永恒面前留下的印象。巴黎的卢浮宫里,《蒙娜丽莎》的画像前面总是人山人海,她作为美的永恒象征,滋养着每一个人。可她在我们的时代是上不了封面的。
并非我们的时代不懂蒙娜丽莎的微笑,而是我们的时代需要的是女战士。我曾经采访过一个印度的女艺术家,她的一幅经典作品里面,诉说着当代都市女性的困境。作品叫作“巧克力松饼”,画面中,端着粉红色巧克力松饼的女性长着一张猿猴的脸,左腿是一条马腿,而右脚却穿着漂亮时髦的高跟鞋。很明显这是位现代女性,而且是懂得生活甜美的现代女性,她知道享受巧克力松饼。但是她的姿势是为某人端上松饼,而不是独自享受。某人可能是丈夫,可能是孩子,可能是老板或者同事,是她想取悦的对象。她必须具有野兽般的生存力和战斗力,才能在家务(巧克力松饼)、职业(高跟鞋)、社会期许(漂亮的发型)中生存下来,而且保持姿势优雅。
每个在上班的地铁上刷睫毛、白天保持美丽微笑的女性,每个加班到深夜回家还要检查孩子功课的职业女性,都能够在《巧克力松饼》中看见自己的顽强。
前一阵我又去看了在上海的雷诺阿特展,他是个画女性的身体画了一辈子的印象派大师。雷诺阿笔下的女性身体,散发着迷人的光芒。他的笔触在描绘女性时,故意忽略了一切的历史性,让女性的身体成为了没有时代指向的存在。尤其到了雷诺阿无限病痛的晚年,他所绘的女人愈发地呈现一种伊甸园式的美。吸引雷诺阿的女性身体,代表着敞开的美德,喂奶的女性,出浴的女性,无忧无虑的女性,她们来自伊甸园,未经现代化的染指,不需要独立意识,她们就是伊甸园本身,这是雷诺阿心中最美好的肉体。可是,我们都是要上班的女性啊!
一切的美都是暂时的,一切的标准都是暂时的。至少10年前,锥子脸还不是那么普遍,大家还喜欢稍稍有点骨感的美人。我默默期待着微胖界重出江湖并重新获得尊重的那一天。油画中的完美女性也在剧烈的变化和更迭中,这种变化可能是以百年为计数单位。但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美变化得比较快也比较剧烈,其实把这10年的杂志封面放在一起,我们就可以感慨:天哪!我们的审美标准多么情绪化,多么不稳定。
一时一地的美是多么的脆弱,而完美是不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