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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风入阁,书香流芳

作者:文/林之
据说皇帝坐在这里看书时,是不能有人在他头顶走动的,楼上的书都是仆人从藻井吊下来

2013年6月6日,修缮完毕的文澜阁,正式恢复向公众免费开放

文澜阁还在,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不过,此文澜阁非彼文澜阁——空了。当初文澜阁为书而建,如今这座没有书香的楼阁,连书虫都没有一只,干干净净,只是一座空楼而已。但即便是空的,它依然摆足了皇家威势。

因《四库全书》而修建

建于1784年的文澜阁已老态龙钟了。

公元1773年,乾隆皇帝下诏从官藏图书中选取善本,并在全国各地的私人藏书中寻访遗书,以此为蓝本修《四库全书》。这是一项宏大的工程,160余编辑、3000余誊录人员,历时10年,到1782年,皇皇36000册的《四库全书》大功告成,并抄写了四部,分藏于“北四阁”,即朝廷在北方建的四个藏书馆,也叫“内廷四阁”,分别是北京紫禁城的文渊阁、圆明园的文源阁、沈阳的文溯阁和承德的文津阁。

《四库全书》是我国历史上最大的丛书,乾隆完成了这样一桩大事犹未过瘾,想起江浙一带人文渊薮,几次下江南感受颇深,于是朱笔一挥,决定再抄三部《四库全书》,在江南也建三个藏书馆。这就是扬州文汇阁、镇江文宗阁与杭州文澜阁。

文澜阁位于西湖中间的孤山。这一带早在南宋时就是皇家花园,元初被废,到了清朝康熙南巡时,浙江总督李卫花巨资在孤山改建行宫。当时的建造费已无处可查,但修理费却有些端倪,据史书记载,浙江地方官因不堪行宫年年巨额的修理费,请求皇帝“圣断”,不得已,雍正将行宫改成圣因寺,让和尚们去收拾。

文澜阁,由圣因寺里的藏经阁改建而成。它现在的位置在浙江博物馆馆区的西面,一个相对独立的小院。2006年开始大修,那之前很少有人光顾。2013年重新开放,面对西湖的孤山路大门终于打开了,游客可以随意出入,零距离接触皇帝的图书室。

乾隆在此写《月台》

这是一座坐北朝南的楼阁,外面看是两层,走进阁里,站在屋子的中间,仰头望去,却只有一层,正中间一个大大的藻井,据说皇帝坐在这里看书时,是不能有人在他的头顶走动的,楼上的书都是仆人从藻井吊下来。

阁前有一池静水,池水引自西湖,既可供玩赏,又可蓄水防火备不时之需。池中叠有一峰名“灵芝峰”,池东有御碑亭,刻录了文澜阁建阁的始末。

池南是一个前院,很小。几乎被一座假山塞满了,却不拥挤,有百年老树,有绿水环绕,玲珑剔透,婉转腾挪。假山下面是中空的洞穴,上面就是赏月的平台。

乾隆皇帝下江南时,这里曾是他驻跸的行宫,身为皇帝,不能随心所欲地瞎逛,微服私访那是电视剧里的故事,皇帝看书看得累了,也就只能在这方寸之地舒展一下身心。

乾隆喜欢月台,1784年第六次也是最后一次南巡时,坐在文澜阁里,就信笔写下一首《月台》诗。

月台与西湖只有一墙之隔,早些年每次去文澜阁,都要在月台的亭子里坐很久,墙隔的是现代的喧闹,从墙上滑落的阳光,似乎是几百年前的。

月台后的那排平房“御座房”,当年大约是给随从歇息的,皇帝若是在阁中看书,随从们乐得在这里喝喝茶、聊聊天。多年前,我曾偶尔走到这里,门开着,就走了进去。屋里堆放着许多空空的楠木书柜,据说是以前用来放《四库全书》的书柜,不管真假与否,拉开书柜的门,真的有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

文澜阁里有桂花树,其中两棵老桂树,已经花开花落近三百回。今年去看,老桂的主干似已枯死,可是树干上却长满了新枝绿叶,不知到了秋天,是否还能开花飘香。

有一个秋天,和博物馆的朋友泡一杯茶,闲坐文澜阁。那时女儿还小,拿着面包在水池前喂鱼,她努力想把面包扔得远一点,结果失去平衡,一个鹞子翻身落入水池,水比她深,惊走了一池的鱼,自己也吓得不浅。

已是秋天,水有些凉,但那天太阳很好,桂花很香,把女儿捞上来后,我们就一直坐在桂花树下晒小女,一边看着桂花悄悄地落了满杯。

命运多舛

文澜阁默默不语,它的命运却让人心惊。

1861年,太平军打到了浙江,与清兵作战于杭州城。杭州一片混乱,不说巷战,仅在湖中就有大小百余战,湖中小岛湖心亭成了太平军的水上据点,甚至翻越城南的慈云岭抬来了钱塘江上的舟船,西湖这个温柔之乡一时成了水军激战之地。湖中的文澜阁成了军营,阁中图书散逸满地,任人践踏。又有人潜入阁内偷书,曾经是珍贵的皇家图书,现在都落入了私人或书贾之手,更不堪的是流落街坊成了废纸,或者被拆散了包东西。

据说有一日,杭州乡绅丁申、丁丙兄弟避乱西郊,途中买了包吃食,打开那包装纸不觉大惊,这明明是《四库全书》的残页啊。丁氏兄弟目睹《四库全书》的零落,痛心不已,他们连夜回杭进文澜阁,把残留的《四库全书》捆扎了八百多捆,用船运到位于西溪的丁氏家祠风木庵。

现在已无法知道兄弟俩是如何在战乱中冒险运书的,史书里只有“每天往返数十里”一句,估计小船走的是西溪水道。西溪是一条通往西郊的河道,风景优美,为历代文人所称道,但这时的丁氏兄弟恐怕已经没有吟诗的雅兴,想象一下,战乱中,有一条小船,浆声欸乃中,居然运出了大量图书。他们惟恐这些书再次散失,又辗转运到上海,直到杭州的战事平息后,才把这些图书带回杭州。

这丁氏兄弟也不是一般人物,丁家是商人,但更是读书人、藏书人,是杭州著名的私人藏书楼“八千卷楼”的楼主。

“从我开始聚书”

杭州的藏书业堪称源远流长,北宋时杭州已是全国三大印书刻书中心之一,南宋时的印刷业更是蒸蒸日上,雕刻之精美为全国之冠。

且说丁氏家族在杭州繁衍几代,到丁申、丁丙这一代,已是城里的名流,倒不是因为他们热心的文化事业,而是因办企业而出名。1896年,丁丙与人合资的“通益公纱厂”(后来的杭州第一棉纺厂)在拱宸桥正式开张,这是杭州第一家具有现代意义的工厂,是浙江省规模最大、设备最先进的近代棉纺织工厂,在此之前,杭州的纺织工业基本是家庭式的手工作坊,还不能叫做工厂。

丁家藏书是从丁氏兄弟的祖父丁国典开始的。丁国典是做生意的,却喜好读书买书,书买得多了,就在田家园的自家院子里盖了一个藏书楼,因有感于北宋丁顗有书八千卷,名“八千卷楼”。他的愿望是:“从我开始聚书,书聚多了,一定有读书人做我的子孙。”

果然,到了丁丙兄弟这一代,藏书何止八千卷,楼里藏书已多达20万卷,成为清末四大私人藏书楼之一,而丁丙也成了著名的藏书家。

中国古人是很敬惜字纸的,即便目不识丁的乡下老妇,即便腰缠万贯如丁家祖孙。1887年丁申去世,为继承祖父、父亲及兄长的遗愿,丁丙在丁家园子的东面重修八千卷楼。

20万卷书,要多大的一个地方啊。丁丙一口气修了三座书楼,前面一楼五间称“八千卷楼”,后面一楼五间称“后八千卷楼”,又在旧屋西边新盖一楼三间,称“小八千卷楼”。书楼建成,图书入藏,一切安妥后,丁丙写下《八千卷楼自记》一文告诫后辈:“吾祖吾父之志,吾兄未竟之事,吾勉成之,小子识之。”

上世纪初,丁家后人由于经营不善,生意上亏空巨大,只得一点点地将家产抵押出去,其中就包括了八千卷楼的藏书。丁家藏书有很多古本,有宋本40种左右、元本约百种,有明刻精本、《四库全书》底本、名人稿本和校本,还有日本和朝鲜所刻的汉文古籍,这是八千卷楼藏书的特色。1908年,我国最早的公共图书馆江南图书馆(后为南京图书馆),用75000两银子将八千卷楼藏书全部收购,并辟专库贮藏。

1937年12月,日寇占领杭州,丁家人和许多杭州人一样仓促逃难,丁家宅院被日本军队占用。这年冬天,异常寒冷,住在这里的日军烤火取暖,那火烧得大了,竟然连房子都烧着了,园子里大多是木结构房子,一时间火烧连营。可是驻扎在这里的日本军队把周围一带全部封锁,不让救火,结果院子里的大部分房子都被烧毁。

今天,田家园已经面目全非,这条小巷已经不存在了,大概不久,连这个地名也将消失。幸运的是,“小八千卷楼”躲过了那场劫难。那座清代小楼现在依然安坐在浙医一院院内,被整修一新,现在做了院史陈列室。

2005年7月27日,参观者在杭州历史博物馆欣赏部分文澜阁《四库全书》藏本。当日,文澜阁《四库全书》的部分藏本首次在杭州历史博物馆免费展出这部书已“三世为人”

说回文澜阁,当年它在太平军战火中大半颓圮,光绪年间(1881年)在原址重建。

可是丁氏兄弟捡回的书还不到原书的四分之一,于是他们又开始着手补缺。几万册的图书,不是一个小工程,他们一边出资求购散失的书,一边又雇了一百多个读书人补抄,除了八千卷楼的藏书,还到宁波天一阁等其他藏书楼借来古籍文献作底本,每千字四十文,按照《四库全书》的目录整理校对补抄。

从1882年到1888年,前后七年,耗资五万余元,抄配891种,补抄2174种,大致恢复了《四库全书》的原貌。丁氏兄弟的义举,是文澜阁历史上的一座丰碑。

丁氏补书前无古人后有来者。1915年,当时浙江图书馆馆长钱恂发起补抄文澜阁《四库全书》,历时八年。1923年,时任浙江教育厅长的张宗祥也组织了一次颇具规模的补抄文澜阁《四库全书》,历时四年,共补抄缺书211种,4497卷,全部资金由浙江人捐资。

此后,这套传奇的库书还有一次劫难。

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为避战火,库书西迁。浙江图书馆馆长陈训慈受命,带着一帮书生,开始了《四库全书》大迁徙。1937年8月4日,分装140箱的库书离开孤山(1912年文澜阁藏书移至离文澜阁不远的浙江图书馆孤山馆舍),经过白堤,去往钱塘江码头,谁也不知道,这些书什么时候能回来。库书从水路和陆路到富阳、建德、龙泉,随着战火逼近再迁往贵阳、四川,经浙闽赣黔川五省,历战事、水火、道路种种艰险,直到9年后的1946年7月,《四库全书》才回到杭州孤山。

这部书,从抄成到今天,已经是三世为人了。文澜阁《四库全书》是“南三阁”的唯一幸存者,这部书得以奇迹般地完整保留下来,历代读书人功不可没。

文澜阁原来的主角是书,湖风入窗,书香流芳。如今主角早已退场,只留一座空阁,以建筑与今人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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