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汇法制文萃报

伤医事件背后的冲突

现场监控截图从医第20个年头,麻醉医生姚瑞林被人打了。问题是,他与那些肇事者毫无瓜葛。

在湖北省襄阳市襄州区人民医院第四手术室,姚瑞林刚刚完成一名7岁小女孩的骨折手术。他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时间是9月12日11点48分———作为麻醉医生,他对时间非常敏感。

差不多在同一时间,不幸降临到第五手术室。经过4个多小时的医治,79岁的农民张加论经抢救无效,被正式宣告死亡。他是当日清晨一场车祸的受害者。

姚瑞林对发生在隔壁的一切一无所知。和往常一样,他和护工推着那个7岁女孩来到转运间,换上外出服,准备将她送回病房,但医院角落里的监控摄像头记录了两分钟后的事情:姚瑞林与4名男子在转运间里扭打起来。对方是隔壁手术室里那位死者的家属。

“那是我从医以来最屈辱的时刻。”姚瑞林事后告诉记者。

两场手术

一直到被打前,姚瑞林都觉得这天出奇的顺利。9月12日这天是个阴天,有微风,姚瑞林上班的路上没有堵车,他在医院对面的面馆从容地吃了一碗刀削面。这一天,确认手术安排和前一天看到的一样,姚瑞林甚至感到一阵窃喜。这是幸运的一个工作日。他只有两台非常“成熟”的手术,成功率很高。多数时候,他一天要做四到五台手术。去病房看过病人,他也很满意,那个女孩虽然年龄很小,但很听话,前一天晚上8点后就禁了饮食。

这天上午9点,手术按计划准时开始,姚瑞林负责麻醉,一切看似很顺利,但在一墙之隔的手术室,气氛要凝重得多。早上7点10分张加论被送来时就被判断为颅内出血,情况特别危险,立刻走“绿色通道”送入手术室,肇事司机是一位农民,经他签字确认,医院开始抢救。负责这台手术的脑外科医生王社全回忆,约9点40分,张加论的家属赶到手术室外,他当时就告知,病人情况非常危险,有很高的概率救不回来,要做好心理准备。家属当即表示,费用不是问题,希望医生尽全力抢救。11点前后,张加论停止心跳。全力抢救之余,王社全向家属告知了心跳停止的情况。据他回忆,当时家属有些激动,要求进手术室看望。因手术室空间有限,老人的一个儿子作为代表随医生进入。到了11点40分前后,王社全告知家属,老人抢救无效,已经去世。这时,姚瑞林负责的手术也接近尾声,他开始减少麻醉药的剂量。不久,小女孩醒来,因为疼痛哭闹了一阵。姚瑞林告诉她,手术很成功,过几天就能回到学校了,她露出了笑脸。

此时,转运间门口已经被张加论的6名家属堵住。护工试图将遗体送走,刚一出门,就被老人的家属推了回来。根据当事护工回忆的情况,这些家属闯入转运间后脏话不断,说把人“治死了”,不给个说法谁也不许出这个门。

姚瑞林听到喧闹声才察觉不对劲。从前来解释的护士长翟爱华和对方的对话中,他大致了解了情况,这家人的亲属刚刚去世。他过去解释,自己与老人的手术无关,现在有个全麻的小病人要送回病房,请他们让一让,但对方仍然情绪激动。监控视频显示,在这个过程中,一名护工为了维持转运间的秩序,试图将老人的女儿推出转运间,双方因此发生推搡。

姚瑞林试图离开转运间,不料刚走出门,就被人推回门内。他用手中的塑料制的简易呼吸器反击,之后和老人的三个儿子及一个女婿扭打到一起。

监控摄像头记录了过程:姚瑞林一度掐住了其中一个家属的脖子,但寡不敌众,被4人追打了半分钟后,双方才被拉开。

在场的医院工作人员报了警。民警到达医院后,将仍在现场的3名打人者传唤至派出所接受调查,另一人已经离开。

两种处境

事情过后,姚瑞林因右手受伤,几个月内都无法做手术,每天只能在病房休息。此事还要瞒着正在读高三的儿子。一周后,儿子还是从同学口中听说了姚瑞林被打的事,立刻请假去医院看望父亲。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父母是医生意味着什么,一家三口少有聚齐的时候,约好的事情常因为父母临时值班无法完成。有一次,姚瑞林电影看到一半就离开,只留下儿子一个人在影院。他曾试探性地问儿子想读什么学校、什么专业,儿子回答说不学医,别的都行。

9月19日,襄州区分局副局长杨明全找到姚瑞林,问他是否愿意和解,同时提出,按照规定,将允许被拘留的违法行为人回家料理亲人的丧事。

目前,警方把事件定性为治安案件,而非刑事案件,姚瑞林感到难以信服。他一度怀疑,公安局是为了息事宁人才这么做。

张加论的家属也不服警方的处理结果。“明明是打架斗殴,为什么只抓我们不抓他们?”老人的女儿说。她甚至猜测,警方和院方看到自己是农民,所以合起伙儿来欺压自己。

张加论的孙女告诉记者,父辈和医院发生冲突,可能是沟通出现问题。当天他们没有收到病危通知书,医生陈述情况时,说老人在40分钟前心跳停止。这被家属理解为40分钟前老人就已经死亡,医院却迟迟没有通知家属。这和他们在电视剧里看到的场景很不一样,因此情绪激动。

事情发生后,张加论的外孙庄雪东是最早从外地赶回来的孙辈,这个33岁的年轻人没有轻信家人的一面之词,而是赶到医院,想去弄清原委。但他和家人刚到医院表明身份,就有7名保安紧紧跟在他们身后。他没能见到处理此事的医院院长,也没能见到有关医护人员,却等来了民警。民警警告他们不要闹事。

媒体对此事进行报道后,绝大多数网民评论都在指责这家人,点赞数最高的甚至是一些恶毒的诅咒。在医院等待结账时,庄雪东觉得一分钟都待不下去,身边总有护士窃窃私语,几乎每个人都用鄙夷、轻蔑的眼神看自己。“委屈极了,我是来解决问题的。难道杀人犯的儿子一定也是杀人犯吗?”庄雪东感到疑惑。

这个农村家庭并不经常跟城里的医院打交道。庄雪东说,跟很多村民一样,父辈们平常遇到小病习惯忍着,忍不了的时候,也只是去镇上的卫生所看看。

9月22日,张加论的葬礼举行。如警方所承诺的那样,死者被拘留的晚辈准时参加了葬礼,他们通过家人向记者表示后悔打了人,只想这件事情赶快过去。在死者的“头七”,他们又将回归被拘留状态,但庄雪东还是很想弄清楚,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会导致这样的事情。“医生没理由主动为难父辈。我不会偏袒家人,只是想要个真相。”

仍在医院治伤的姚瑞林也在等待。他说,不管怎样,自己与这些人毫无关系,“怎么会打到我的头上?太荒唐了!”

□9月26日《中国青年报》王嘉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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