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都会和抚养自己的人建立一种亲密的关系,大多数人都会和父母建立最亲密的关系,但是,对于父母因为生计外出打工,被留在家乡和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一起生活的留守儿童,除了有一个“为了你以后过上更好的日子”这样冷漠而苍白的信念支撑,父母与孩子之间的亲密联系也在天长日久的等待和失望中逐渐变得淡薄。而另一方面,孩子在形成依恋的时候,依恋对象由父母转成了照顾他生活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也因此过早承受了来自生命的考验和伤害。
安达来到心理咨询室,讲起了自己的成长经历:“老师,我是留守儿童。我父母在我不到一岁的时候就给我断奶,把我放到了爷爷家,他们去北京打工了。”
他说:“老师,这才是我来咨询室的原因。我从记事的时候就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最近,我总是被一些记忆的片段困扰,那些记忆经常就会出现在我脑海中,我想忘也忘不掉。”
“能描述一下你说的那些片段吗?”我回应说。
安达开启了自己的回忆:“印象最深刻的一个,是我总是想起来我奶奶去世的场景。从小我跟着爷爷奶奶长大,但是在我五年级的时候,奶奶去世了。我总是回想起那时候的场景,觉得很难受。每次想起来心里都很堵得慌,现在经常就会想起来。心情会一直受影响。”
我们经常会回忆起一些过去的片段,这些片段之所以浮现在脑海中,有可能是现实情境的触发,也就是触景生情,还有一种无缘无故出现在脑海中的记忆片段是承载了我们很多的心理能量和情感,是精神分析中提到的“情结”。这些记忆片段如果反复出现在意识中,就说明它所带有的“心理情结”需要我们的关注。
“那就代表着这件事对你的成长来说很重要,我们来一起分析一下这个片段吧。”我尝试和他一起回忆这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记忆片段。
“嗯,好的。老师。我从小学三年级就开始去读寄宿小学了。一个月到了29号才能回家。但是五年级的一天,也就是27号吧,我爸爸的朋友来接我,说让我回家。我本来很高兴,觉得这次能提前回家了,一路上心情都很愉快,我觉得能提前见到爷爷奶奶了,虽然那时候知道奶奶有病,但是还是很高兴。什么都没有觉察。到了村口的时候,伯伯开始劝我,生命无常,要想开点之类的话。我竟然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等到了家门口,发现都是人,门上还有白对联,才知道,我奶奶走了。我就开始嚎啕大哭。”说着的时候,他的眼泪从眼里溢出来,他扭过头,用手背擦眼泪,我将纸巾递到了他手里,他一边擦眼泪,一边哽咽着继续说:“我们那的习俗本来是人走了以后,蒙上白布,就不能再掀开了,不然不吉利,但是爷爷为了让我见奶奶最后一面,也不顾那些禁忌了,掀开白布,让我看了奶奶最后一眼。”说到这里,安达大哭了起来,之前压抑的哭泣转变成了嚎啕大哭。许久之后,他的情绪才稍有平复。
“老师,不好意思。”安达小心地道歉。
“没关系。那么小的你,就要失去疼爱自己的人,真的很难过。”我深刻地体会到安达的难过,也不停流泪,也许正因为这样强烈的共情,让安达小心翼翼的心理状态逐渐消失,他回到了当年那段回忆里。
“后来,到了出殡那天,我就在奶奶边上哭啊,哭,一直哭得晕过去了。等我醒来的时候,丧事都办完了,我就又开始哭,一直哭到天黑,哭到天亮,哭了三四天。我爸爸送我上学去,临走的时候,爸爸只是让我好好学习,接受现实,但是,我根本听不进去。”
“嗯,这是件艰辛的事,难过的情绪持续了很久?”
安达:“对,我去了学校,但是,从那以后我就不爱说话了,大约有半年的时间都缓不过来,不喜欢说话,不爱学习,什么都不想做。”
年幼的孩子,在面对亲人离世的时候,很少有人注意到他们的情绪反常,也不注意安抚和解释工作,这些丧事带来的哀伤就会造成很长时间都难弥合的痛苦记忆。所以,我们在面对亲人离世的时候,一定要给孩子一个解释,一个消化悲伤的机会,不然就会像安达一样,难忘的记忆片段会成为困扰他的问题。
“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这些事,我不能让我爷爷再担心我了,我也不想跟我父母说,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今天我还是第一次提起。”安达说起了自己的经历。
“这也是这段记忆一直浮现在你眼前的原因,你的悲痛从来没有化解,它就像是一块石头压在了你的心里,现在好些了吗?”我尝试了解倾诉的效果。
“嗯,感觉轻松了很多,就像长出一口气!老师,我下周还要过来。”
“好的。这周再去仔细回想一下跟这个片段有关的事情,我们下周再来讨论。”
安达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咨询室,但是,我的心情并不轻松。像安达这样的孩子不在少数,父母为了给孩子更好的生活,背井离乡外出打工,孩子交给年迈的老人照顾。而生老病死在孩子还没长大的时候过早呈现在他们面前,他们除了无助地哭泣,甚至连诉说的机会都没有,就又一次被着急外出打工的父母放在了老家,而那些亲人离世带来的悲痛会一直伴随他们长大,无处诉说。中国的留守儿童还有那么多,他们除了能吃得饱,穿得暖以外,每一对父母是否都该考虑,谁来守护孩子的孤单心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