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5月19日,法国戛纳,日本导演是枝裕和的新作《小偷家族》斩获第71届戛纳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金棕榈奖 三个月前,56岁的是枝裕和凭借《小偷家族》摘得第71届戛纳国际电影节金棕榈大奖。日前,随着《小偷家族》在中国上映,这个“小众”导演也变得不那么小众了。
近两年,是枝裕和的电影在北京、上海电影节展映时,都曾一票难求。导演冯小刚在某节目里评价:他的作品看着波澜不惊,却像一枚深水炸弹。
为什么是枝裕和在中国受到欢迎?
是枝裕和最擅长的是家庭题材。他的作品具有一种明朗的气息,即使背后是家庭的破碎抑或社会现实的残酷。
《小偷家族》讲述了一个靠“偷”为生的家庭故事——靠骗靠偷活得并不光彩的一大家子住在一起,不靠血缘,而是靠“爱”维系着亲情。影片抛弃了传统的家庭观念,指向了一个较为现代化的命题:心甘情愿选择的情感可以超越血缘的纽带,更加牢固,但与此同时,也更加具有了不确定性。
在是枝裕和以往的作品中,也有类似的思考,如《无人知晓》《海街日记》《如父如子》等。
他的思考,一部分来源于与家庭有关的社会事件,也有一部分来源于他与女儿的关系。拍摄《奇迹》时,他很少有时间回家,有一次回家,三岁的女儿对他竟然像对待客人一样礼貌:下次再来啊。他开始意识到:构成一个“家”,仅仅靠“血脉相连”是不够的。
中国人骨子里有很重的家庭观念,但一地鸡毛式的家庭剧剧情已经引起我们的审美疲劳。反观前两年在中国大火的韩剧《请回答1988》,那种明媚的青春气息与家庭日常间的趣味,激起了许多中国观众的感动与向往。
相同的,我们喜欢的不仅仅是“是枝裕和”和他的电影,我们喜欢的其实是“是枝裕和”式的家庭和生活方式。
“80后”“90后”大多是独生子女,他们渴望家庭,但偏偏又处于一个前所未有“家庭走向分裂”的时代,他乡求学、工作流动、带娃压榨、现实压力等,这一切都极大地阻碍了我们在成年之后与父母和谐亲子关系的建构。所以,谁会拒绝一个可以带来“家庭”温情的导演呢?
“为什么你这么了解我的母亲?”一个欧洲人在看了《小偷家族》之后问是枝裕和。领金棕榈奖时,是枝裕和说:电影具有把在某方面对立着的人与人、相隔开的世界与世界连接起来的力量。
是枝裕和的电影能勾起我们对琐碎记忆的重温:在那些原本显得“无聊”“无意义”的时光里,原来有那么多丰富有趣的细节。
《小偷家族》里雪天吃泡面和可乐饼,喝完汽水长长的打嗝;《如父如子》中穷妈妈咯吱孩子笑,穷儿子喝完饮料咬扁吸管;《比海更深》中奶奶自制可尔必思冰棒,台风天爸爸和儿子半夜带着零食躲进水泥洞里吃;《步履不停》中全家人围着桌子吃玉米炸的天妇罗……每一部电影里都像是藏着我们的记忆,世事纵然不尽相同,回忆却似曾相识。这是是枝裕和的深情。
他对“家庭感”的营造已经超越了日本本土性,不仅在家庭观念深厚的东方家庭,在领养制有一定基础的西方社会,在家庭关系越来越多元的今天,“我们什么都没有,除了爱”的情感治愈更加深得人心。
同时,在价值观越来越多元的今天,是枝裕和在电影中不作道德批判,不二元对立的立场也抓住了观众的心理。
他电影里的家庭大都是经过重组的,人物往往具有瑕疵,比如敲诈别人的私家侦探,抱错儿子、鄙夷底层的中产,抛弃四个孩子的单亲妈妈……是枝裕和在电影里并没有直接给出道德评判。
当80%的人支持“正义”的时候,去倾听那20%少数派微弱的声音——这便是他的正义立场。在对日常生活的刻画中,他对这些挣扎着生存的人们倾注了温情与悲情。
“电影的存在并非为了审判个人,导演也不是上帝或者法官。”比起设计一个坏人和一个黑白分明的事件,是枝裕和更愿意让观众思索人事的复杂与多面。他坦言自己不喜欢主角克服弱点,守护家庭并拯救世界这类情节,更想描述没有英雄、只有平凡人生活的、有点肮脏的世界突然变得美好的瞬间。
在很多影视作品中,主角的起点往往很高,逆袭和成功都可以通过“改变”来实现。然而,那些与缺陷共存的人生是什么样的?
在《比海更深》中,他借良多之口说:“我们都无法成为理想中的那个人。”那些也许此生都无法克服自身缺陷的平凡的普通人,才是芸芸众生中真实的大多数。“这个世界也需要无用的东西啊,要是什么都有意义的话,不是叫人喘不过气来嘛。”这使他的电影充满了真实感。
是枝裕和的父亲在台湾度过了自己的青春时代,他也曾追随父亲的脚步,对台湾恋恋不忘。他很喜欢台湾导演侯孝贤的理念:天地有情。所谓天地有情,在他充满残缺的电影世界里,大概就是那种不忍审判的宽宥,以及捕捉生命趣味的多情。
是枝裕和出过一部随笔集,叫作《有如走路的速度》,里面写他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一个可以称为故乡的地方了。一个失去故乡、内心孤寂与不安的人,努力在用一个个“家”的故事告诉我们,这世界,永远有那么一个地方,装在我们心底的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