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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山灵韵润我心

作者:文|梁成金 夏芬芬
王广勇,南京明孝陵博物馆副馆长。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历史学硕士,南京大学历史系博士。江苏省中国画学会理事,金陵诗社会员。进入钟山风景区,穿过茂密铺张的法桐长廊,在明孝陵博物馆一间幽静的办公室里,见到了画家王广勇。明孝陵是明代开国皇帝朱元璋的万年吉地,当年巡行钟山执行保护任务的是一个卫的军队,5000多人,于是王广勇自称孝陵卫的一员,他还兼守门员,博物馆后边就是明孝陵的正南大门——大金门。

王广勇出生在山东西部的一个普通农民家庭,他小时候根本不知道国画为何物,因为喜欢瞎画,铅笔、圆珠笔就成了趁手的工具,取材的来源倒是广博,从香烟盒、酒瓶、自行车商标、床单、窗帘、剪纸、年画到学生课本、练习簿封面,不一而足,最重要的是小朋友的最爱——连环画。直到现在,他还偶尔拿出钱笑呆、刘继卣、戴敦邦等先生的连环画,认认真真再临几张,是练笔,也是怀旧。

多年来,书画是他的乐事,也是他的余事。他很看重这个“余”字,拿古代的业余画家举例子,说古代尤其是明清之后的士大夫,干好本职工作拿工资是他的正业,虽然水平很业余,自有专业的吏为他打理。书画是他的所谓“余事”,技艺却很专业,因为花的工夫也多,应付不过来的时候,还有门客、门徒来代笔。这种业余的画家,古人常称之为“戾家”(戾,或作隶、利、力),世人自然也把士大夫这种业余爱好者的画归于“隶家”,相对的便是专业的画师,或称之为“行家”。戾家和行家自然各有长短,元明以来的很多争辩,尤其是山水画南北宗的划分,多是士夫们的不甘之论。王广勇说,为士大夫画争地位,明末的董其昌身体力行,是个好的标本,但他以显宦负书画重名,功力深厚,无奈应酬繁多,不得不乞灵于代笔,这是他自己也不讳言的,传世董其昌题款画得精能的,恐怕大率便是赵左、沈士充的代笔。

关于如何学中国画,王广勇特别强调要学传统,传统大师的面目各异,而其精神不外乎“创新”二字。但这个“创新”不是离开传统的创新,而是深入传统的创新,如李可染先生所说,是要用最大的力气打进去,用最大的功力打出来。最大的力气打进去,除了纸面上的心追手摹,还有精神上的与古为徒,这就离不开读书。古今中外,经史子集,诗词歌赋,都应该在读的范围之内,腹有诗书气自华,书画的气息需要诗书的涵养。读书需要格外关注的,是绘画史,有人说,哲学就是哲学史,绘画也约略近之。近代以来的绘画大师,黄宾虹、潘天寿、傅抱石、陆俨少等等,无一不对绘画史了如指掌。王广勇提到,陈佩秋先生对陆俨少推崇元人不认同,觉得陆先生对绘画史没有足够的深入,这一点不如自己,当然陈先生强调的是,这不意味她的画比陆先生好,她承认与陆先生还有一段差距呢!

王广勇提到,现代意义的中国美术史写作,滕固、郑昶(午昌)、潘天寿三足鼎峙,郑、潘都是绘画内行,滕固也值得重视。三人史作,郑胜在详尽,潘胜在简约,滕胜在观念。滕以一小说家而为美术史家,这一点,颇似陈梦家先生,由诗人而为考古学家。民国初年,滕固这些研究者,和西方学术界声气已经相通,是不隔的。对李凯尔特(滕译“李开尔德”)、Grosse、Buckle、Hittell、Lange、威尔士等人的文化研究,温雪、罗丹、王尔德等人的艺术论,滕固先先生如数家珍。又如八十年文化热时期颇为流行的克罗齐(滕译“柯洛斯”),滕固先生对其学说也有扼要的介绍,题为《柯洛斯美学上的新学说》,刊于1921年的《东方杂志》。不过,滕固先生讲到,克罗齐以普遍的认识事物和事物的关系为概念的定义,“这是一般的哲学家到如今没有讲过”的,这就忽略了克罗齐对康德的阐释发挥,但当时中国深研康德的,又有几人呢,未可厚非。近一个世纪过去,李凯尔特、克罗齐的文化和艺术观点,仍是当下真正艺术讨论不可忽视的背景,滕固等人筚路蓝缕,功不可没!

对传统的学习,时代上自唐宋以来乃至近代名家,题材上山水、人物、花鸟、草虫,王广勇均有涉猎,不过他也自我批评,认为贪多务得,恐怕并不足取。他讲,画画归根结底还是画自己,是为了自己而画,所谓“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为己就是要写意,通过客观事物来表现主观的、感受到的东西,表达、抒发情绪情感。如吴冠中先生所说,艺术品的来源、创造和冲动,都与感情相关,美术要讲形式,“美术只有通过形式才能更好地传达出自己的感情来”。至于情绪情感的表达,有什么标准,他认同朱新建讲四个字:自由、真诚。《书》曰:“诗言志,歌咏言。”何休说:“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画画呢,也如此。有些人有些画,看起来似乎不够伟大,偏偏他又表达得非常真诚,这就显得格外有趣。好的笔墨只是真诚,并非卖弄,让人家感到你很有学问、很有功底,笔墨的学问,在彼而不在此。当然了,写意写实,关乎的是画家的心灵状态,而不是笔下的笔墨形态,陈老莲画得很工整,他依然是在写意。

画画是情绪的表达,也是对快乐的追求。王广勇提到一句古语,“苦书乐画”,他觉得这是个创作心理学问题:心情不好了如何排遣——写字,心情好了如何抒发——做画。心情不好,采取的排遣行动,无所用心,都有个随性“写”的意思在。心情好了,采取的抒发行动,专心致志,都有个认真“做”的意思,包括“矮纸斜行闲作草”地去写写字。自然,这是个理想的,吃饱了的状态,大家都还要解决一个吃饭问题。

近代以来,对“传统”二字许多人侧目而视,王广勇笑称,晚清开始,中国败仗连连,赔钱割款,许多人寻找落后挨打的原因,账都算到老祖宗头上,否认“传统”的价值,具体到画画,传统写意就被批评造型能力不好,这是一个认识误区。看古代大师的作品,尤其是元明之后,他们早就超越了那个画得像、反映社会生活的阶段,其画作笔墨的精准,位置的经营,多有不可及之处。同理,你用造型能力不好来批评西方的抽象绘画,也很可笑的。如克莱尔所说,如果有人以现代的名义指责绘画今天还要画历来都在画的画,这跟指责一个女人还要生孩子、称此事自岩穴时代已被无数次重复一样荒唐。行为虽然一样,但明天生下的孩子却是独一无二。埃贡·席勒这句话值得玩味:“艺术不可能现代,艺术永恒地回归本源。”

王广勇服膺《礼记·学记》所说“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加入了江苏省中国画学会,向各位前辈学习请益。他喜欢古诗词创作,是金陵诗社会员,送别时,他赋一首《七绝》相赠:

白衣人去酒痕销,

野径梅花认六朝。

寂寞江山谁是主,

石头城外水空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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