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汇十月长篇小说

第九章 重张开业之前

作者:艳 齐

城南一农产品批发市场。这里云集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商贩。这些商贩各守一摊儿,餐馆所用食材随处可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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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这天早早地带着赵兴来到了这里。他要为程静江的寿宴做前期准备。正在摊位间穿行之际,姚二忽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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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二是早在这儿等着他呢。姚二知道他辞了靳友才之后,每天这个时候都要来此采购。姚二有事要跟他面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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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见面,姚二故意问:“大老板怎么亲自到这儿采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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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说:“我一直都这么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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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二说:“你真没必要。你是干大事的人。这种事,是伙计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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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说:“可我这儿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能干这事的合适的伙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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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二问:“你不是还有个弟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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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说:“我弟弟盯着熟食呢,忙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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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二问:“想不想找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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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问:“你那儿有合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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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二说:“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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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说:“这人得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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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二说:“这你一百个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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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说:“那你哪天给我介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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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二说:“还用哪天干吗!现在我就能给你介绍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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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说:“这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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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二说:“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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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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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二说:“怎么?信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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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说:“你不是还在钱老板那儿干着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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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二说:“那是哪年月的事啦!我姚二早就不跟那孙子练了。那孙子你还不知道?那是个搓脚嘎巴都嗍手指头的主儿,太会算计,谁能跟他干长久?我早就自立门户了。不是吹,我现在也已经是个老板了,我有店面,也有车了,论手头的活钱,咱也有五位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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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说:“你这人说话,让人听不出哪句是靠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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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二说:“你这有点小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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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话题突然一转:“说点真格的事,你弟弟有媳妇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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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说:“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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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二说:“回头我给他介绍一个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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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说:“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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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二说:“我要介绍的这人还不是外人,是我亲表妹,我姨家的独生女,这两天就要从老家过来。她要让我给她在北京找个事做。她老大不小了,我想找个事做不如找个人嫁了。我想到你这儿了。哪天,我给你把她带过来,你和你弟看看。不行,也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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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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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二说:“你是不是又没把我的话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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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说:“当真了,当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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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二说:“那咱们就这么定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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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还真没怎么把姚二后边说的话太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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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姚二说的要给德长顺供货的事,他倒是过了一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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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之所以要亲自出马采买,说得透一些,就是为了省点钱,让店里避免不必要的损失。他也想从这事中解脱出来,集中精力抓抓店里方向性的大事,但眼下,他觉得还不到时候。眼下店里的收益还远未达到他理想的程度。他琢磨,即使真到了可以找个人接替自己的那一天,姚二是否是唯一的人选,也只能到时候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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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买完该采买的东西,货都装上车之后,忠仁让赵兴先开车回店,他自己还想到周边的商铺转悠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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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为陈倩和陈倩带来的那两位都买身替换的服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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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离开那个市场,准备找一家服装店看看,走至一条街的拐角处时,两个青年男子突然从一旁蹿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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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人长得五大三粗,一个眼皮处有块红色的记,一个左脸蛋子上有个鸟蛋大小的黑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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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记喝住了忠仁,他让忠仁跟他们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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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问:“上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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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记说:“跟我们走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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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说:“我不认识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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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痣把眼一瞪:“少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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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痣在忠仁肩头推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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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瞪了他一眼:“你想要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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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痣说:“干吗?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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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说:“有事,在这儿说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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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痣说:“在这儿说,怕你不认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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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说:“认什么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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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痣说:“你是不是欠人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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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说:“我没欠过任何人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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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痣说:“那你跟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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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痣再次推了忠仁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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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也再次瞪起了眼:“你别这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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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痣说:“这样,算客气。走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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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说:“不走,又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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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记说:“那就先尝尝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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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记猛然出拳击向忠仁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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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躲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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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记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来了个趔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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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记见打不着忠仁,跃身扑在忠仁身上,要扑倒忠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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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当口,一辆黑色的轿车由远处驶来。车子临近三人的时候,减速了,副驾驶位的车窗玻璃降下,露出一张布满诧异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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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王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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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长生喊了一声:“忠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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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一声呼唤让忠仁和那两个家伙同时一愣。他是外出办事路过这里,与他同行的是卢二虎和卢的两个伙计。而他显然早已看到了这里发生的一切。当他确认他面前被那两个人围攻的就是忠仁时,他立刻推开车门跳了出来。随之,车子的另外三扇门打开,卢二虎和卢的两个伙计跳下车来。

r 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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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二虎持棒欲追,忠仁拉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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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说:“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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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长生问忠仁:“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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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说:“这俩人我也不认识。我想他们肯定是从我那店走的那个厨子叫来的。那厨子走的时候,说我少给了他奖金,实质上,我一分钱也没少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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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二虎说:“遇上这路人就得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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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说:“亏了你们路过这儿,真得谢谢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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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长生说:“这你就见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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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指着卢二虎说:“你知道他吧?他就是那天在你店里吃完饭没给钱就走人的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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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说:“我们当时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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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说:“那天,我是喝多了,那过程我都记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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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说:“后来,王教授替你把钱送我店里来了,弄得我挺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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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对王说:“这事,你怎么没跟我提过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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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说:“那钱,人家忠仁最后没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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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向忠仁抱拳:“你这人够意思。那钱,我一定得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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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说:“不用补,我还得请你们呢,不光冲今天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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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把第二天要在店里为程静江办寿宴的事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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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二位说:“你们也都过来,算我叫的朋友给他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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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问卢:“去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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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说:“喝酒,哪有不去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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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与王击掌:“咱们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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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静江的寿宴办得红火热闹,一共摆了七桌,其中拼了两张四人台,就在德长顺的前厅,近七十号人欢聚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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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爷、王长生、卢二虎、常德昭都来了,他们都坐在主宾席,和程静江一桌,喝得开心尽兴。尤其有陈倩在席间照应着,整个宴会从迎宾入位,到上菜、添酒,以致最后开门送客,都井然有序,恰到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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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间,这些人也都向忠仁提到了德长顺服务区营业面积的问题。因为这些人落座后,前台剩下的地儿就显得没多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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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长生一到场,就对忠仁说:“你看出你这地儿显小了吧?要是再开两桌,人都走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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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爷说:“你这儿已经有知名度了,还真得想办法增加点面积,不然,会白白地丢失很多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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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二虎接着话茬说:“我有一帮有钱的朋友,他们到哪儿吃喝,没犯怵的时候,但你这地儿太小了,我不敢拉他们过来。我自己带我手下的人来,还可以,但那些人要来,恐怕会嫌你这地儿还差点儿,不够气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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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德昭说:“卢哥说的还真是实话,什么档次的饭馆进什么档次的客人,你有了格局,不怕没有相应的客人来。”

r 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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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长生说:“忠仁大概是觉得有熟食撑着呢,开这个餐馆就当是卖熟食的一个窗口。其实,这观念狭隘了,餐馆开好了,不一定比你卖熟食差哪儿去,都能挣到大钱。你何不双管齐下,把餐馆的接客能力也提上去?”

r 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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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这么一说,更坚定了忠仁扩大营业面积的决心。忠仁甚至有些后悔,当初程静江出手迎客居时,他没一咬牙凑点钱接过来。不过,现在做什么都不晚,论天时论地利论人和,德长顺还都占着。德长顺在所在的这趟街上已经没有了任何竞争对手。至于客源,不仅不用发愁,还有陈倩原有的像黄凯一样的客户可以随时招呼过来,还有像卢二虎所说的潜在的消费群体正在观望等待。忠仁觉得到这份上了,确实没理由再犹豫了。至于资金,如果照陈倩所说,先进行一期工程,也还真花费不了多少钱,店里目前的收入完全可以支撑住这种开支;而且,陈倩还给他想出了一个不用借贷即可筹措出一笔现金的办法,那就是暂且拖欠一下供货商的货款,像吴文斌那儿,先让他供着原料,一个月以后再给他结账,在这期间熟食卖回来的钱都先用在施工上。这主意相当可行。忠仁把这意思跟吴文斌一提,吴文斌二话没说,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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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干就干,寿宴过后第二天,忠仁便雇搬家公司用车把熟食那摊儿东西全搬出了德长顺后院。忠义和手下的伙计的住处也同时移至那个新地儿。随后,忠仁一合计,把他和亚男的家也搬出去了。他在外边另租了住房。后院只保留了办公室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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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忠仁便把几个搞建筑的人领进了德长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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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过后,后院改造完毕,后厨如期迁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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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五天过后,原后厨被改建成四个雅间,那隔墙都是用轻钢龙骨外加石膏板支搭出来的,分十人间、十二人间、十六人间、二十人间不等,施工进度相当的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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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忠仁请人对这四个雅间做最后装饰的时候,彭爷来了。他对德长顺这一新的格局,感觉极好,建议忠仁干脆趁热打铁现在就把二层也搭起来。至于资金,他说他可以投进来点,等忠仁赚到钱,再还他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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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爷对他说:“现在,这地面上你没有了对手,又没有谁马上会进来和你分割客源,你还真得抓住机会,也还真得有点紧迫感。据我所知,咱们这外围好多地儿也已经被人成片成片地买走了。等这周边高楼大厦全起来了,人口密度一上来,搞餐饮的肯定会跟着就涌过来,那要是来个遍地开花,多大的客源也会被分割得七零八落,到那个时候,你再想挣到钱,恐怕难了。现在这个时段,应当说是个空档期,你要利用好了,就能很轻松地把自己的实力增强到一定的份上;实力有了,将来,再有什么样的冲击,你也能扛得住。既然你已经折腾到这份上了,何不再来个一步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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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这方面和王长生的见解,可谓是英雄所见略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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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彭的意思,他给德长顺注资二十万元,年息按百分之十二收取。这年息虽说比从银行贷款高一些,但钱当时就能拿到,少了许多繁杂的手续,对忠仁来说,依然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忠仁没有犹豫,当时就和彭签订了借贷协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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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是想把手里的闲钱利用起来,挣点利息,而忠仁见一期工程进展得比他想象的还要顺利,也横下了一条心,要一步到位了,二人如此,当说是一拍即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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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的忠仁是高度兴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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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德长顺二期工程如期完成,原先餐位只有九十来个的德长顺,到时候同时接纳三百人都会不在话下了,因为二楼不用设吧台,没有熟食外卖占地儿,这都能省出不少面积。而一期工程本身就让店里增加了近六十个餐位。如果按人均消费五十元计,店里每天一轮客人的消费流水也将由此至少增加一万一千元,刨去成本,每月店里净得十万元利润不成问题,那一年下来,可就是一百二十万元啊,忠仁能不兴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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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搭建二层,不比店内建几个雅间那么简单,需要立脚手架,需要从低处向高处运送建材物件,出于安全的考虑,忠仁决定店里暂时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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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忠仁宣布店内员工放假二十天之际,徐大望主动找到忠仁,提出了他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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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您要放假,就让那三个您从鑫第借来的人都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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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静江的寿宴过后,该填齐的后厨队伍,由于人还没有招到,没有填齐,忠仁一直还留用着那三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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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说,如果忠仁信任他的话,他可以在店里重新开张之前,用少于现在店里后厨人均支出的工资额度组建一支完全过硬的后厨班子;比如现在借来的厨师月薪是六千块钱,他可以以月薪五千块钱请一位与之同等水平的厨师过来;按店扩建后后厨的用人量计,他一个月至少可以给店里省出一万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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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听了很高兴。他当即接受了徐的建议,给借用的那三位结清了工资,让他们回鑫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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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随后和徐敲定了店扩建后后厨的用人量和工资总额,并明确,店里重新开张后,后厨员工的工资由徐从店里集中领出后经手发放;徐要保证后厨不缺员,不断档,每天都能正常运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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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说:“这您放心。您这等于把后厨全交给我了,您就看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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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就在这一天夜里,徐出事了。崔永平带着俩人把徐从宿舍里约到了街上,要求徐离开德长顺,崔说:“我不在这儿干了,你也不能再在这儿干。”徐不同意,崔便对徐拳打脚踢起来,说,徐是叛主求荣,他从此没这个徒弟。直打得徐趴在地上起不来了,崔才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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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是第二天才听到这一消息的。他见到徐时,徐的脸都是肿的。忠仁联想到自己遭遇的事,想去找崔算账,但徐说:“算了。我既然已经答应给您撑后厨了,我就不会离开您这儿。他不再认我这徒弟,我也没他这个师傅了。我们已经两清。他要敢再找我的事,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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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么表态,让忠仁当时真有些感动。忠仁当时还真是觉得难得有这么一个忠于自己的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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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事依然多磨。德长顺二期工程施工到了半截儿处,也就是说,施工人员在德长顺房顶子上刚把二层的钢架结构支上,有人来了,喝令忠仁不许再往下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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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叫姚镇山,是区城管大队的一个管事的。此人年龄四十开外,中短身材,胖墩墩的,一脸赘肉。他当时还带着近二十位手下人,来势汹汹,要忠仁在三天之内拆掉已经支起来的东西,恢复原状,否则,他说他就派人来拆,但所需费用,都得德长顺支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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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没有想到会出现这一情况。他一直以为在自己家原有的地面上怎么折腾,也不会有人干涉。但对方振振有词,说市政府早就有明文规定,任何人都不许私搭乱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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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陈倩通过黄凯找到了市里一位叫敬一健的副局长,才把这事摆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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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二要给忠义说个媳妇,还真不是开玩笑。德长顺二层框架结构完工的那天,姚二还真把他说的表妹带到了忠仁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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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表妹不是别人,是郑玉芳。他那天在那家养生中心门口碰上了郑玉芳,便很快打好了一个算盘。他要用这个女人做他的敲门砖。此后,他多次找到郑玉芳,劝说郑嫁给忠义。处于漂泊状态的郑最后还真被他说动了。而姚二之所以把郑编造成自己的表妹,那则是为了便于赢得忠仁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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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郑玉芳当初登门到义怡轩找工作时,忠仁带着弟弟忠义恰巧离开义怡轩,两人一直不曾相识。眼下,忠仁与郑一见面,感觉非常好。因为郑从容貌上到气质上都很上档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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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让郑玉芳和忠义见了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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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姚二和郑玉芳一同离去之后,忠仁问忠义:“你觉得这女孩儿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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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义说:“不错啊!只是我还小,过些年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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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说:“你还小?该成家了。等店里改建完了,我来为你操持这事。只要你真觉得她还可以,咱就不犹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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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德长顺,姚二与郑玉芳在街上分手了。郑要回她的养生中心,姚二要去进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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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家批发市场的停车场里,姚二意外地碰上了钱永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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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永昌这时候已经知道姚二开了个小店,知道姚二有日子小打小闹地倒腾开货了。只是,他还不知道他的老婆已经跟这个小男人有了一腿,还不知道他这阵子一直寻找不到的郑玉芳已经被姚二盯作了可居之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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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随口问了他一句:“生意做得不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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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的姚二已经不再怕钱知道自己和忠仁兄弟来往了。他好像有意要炫耀一下他和这兄弟两人的关系,他说:“还行吧。我这是刚从忠仁那儿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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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是打心眼儿里不愿别人在他面前提起忠仁二字的。他这人心胸狭窄得不是一般,他把人从他那儿撵出去之后,再看到对方的笑话还可以,但若看到对方顺心如意时来运转,马上就会不舒服。为什么那次他发现姚二给他进的熟食是从忠仁那儿拉来的即大发雷霆,原因就在于此。他这会儿听姚二这么一说,脸色又变了。他要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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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姚二好像不愿就此打住,好像成心要闹他个不痛快,姚二紧跟着说:“您知道吗?忠仁现在发了,德长顺已经起二层了,前台面积增加了不止两倍。听说他这阵子卖熟食积攒了上百万资金,熟食品种也增加到十多个,如今小店又成了大酒楼,他可真成大老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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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永昌听了这话,还真是受刺激不小,他要迈出的步子收住了。他直愣着眼睛瞅了姚二半晌,忽然冒了句:“你现在是不是在帮他卖货呢?你给我店里也送点他最近做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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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二有些诧异,他想说:“你不是不想再见到他的东西吗?”但没张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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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故作不屑地补充道:“我倒要看看他现在的这些东西到底好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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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二说:“他的东西确实有市场,不怕您不爱听,半个北京城的人都在吃他做的熟食,您那店完全可以再上点他的货,能挣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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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说:“你先给我送点过去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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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冲姚二扬了一下手,转身朝另外一个方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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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永昌离开姚二,哪儿也没去,而是在街上拐了几个弯,奔德长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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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是鬼使神差一般,他自己都抑制不了自己这会儿一定要往德长顺这儿来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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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看看姚二说的是否属实。他要看看当初被他撵出店门的忠仁是不是真的干到了姚二所说的那个份上。当他与德长顺隔有百十来米的距离时,已是日落西山之际。当时,展现在他面前的景致还真让他大出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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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德长顺的二层屋顶是两边翘檐的仿古风格,上铺琉璃瓦;它新起的门头亦高达十米,其银灰色的底板上,竖嵌着德长顺三个钛金大字,字字遒劲而又光耀人眼。在锦缎一般的晚霞映衬下,整个德长顺更似卧龙扬首,让人仰视中犹临海上幻市。门面已旧的义怡轩与之相比,简直成了豪庭下的寒宅陋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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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那里的施工人员早已撤离了,整个现场,无声中,又仿佛正弥散着一种蓄势待发的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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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永昌远远地在那儿伫立着,足有半个小时没有移动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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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再往前靠近,他怕忠仁兄弟在什么位置上看到他。他真有些后悔了。他的眼前不可遏止地闪现出当初忠仁两兄弟扛着行李卷不远千里来投奔他的情景,闪现出忠仁央求他让其再演练一下手艺的情景,闪现出忠仁带着弟弟忠义颓然离开义怡轩的情景。此时此刻,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忠仁本人所具有的能量,他后悔当初把他们撵出门外。他想到当初他若是继续留用他们,也许他那儿的今天也会是另一番风景。但这个时候,袭上他心头的更多的是涌起来的忌妒令他难以按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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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长顺扩建工程如期完工。由此,德长顺整体的接客能力大增。忠仁在二楼又设置了摆有十二桌的大堂式餐位,并在其北侧开设出并排的四个雅间和一个经理室。四个雅间分别取名为春翠厅、夏爽厅、秋怡厅、冬晖厅,内里装潢典雅,各按时令壁挂字画,即使不在其间开席品酒,亦能让人赏之怡然。而且,在店的正面门头上,忠仁还让人横向立出了标有主营川湘粤菜六个字的灯箱;在一进店门处左手边更是增设了多缸水台,养上了多种咸水海鱼。而经理室则是忠仁专为陈倩设的,以便于她做些案头工作。忠仁还让人在那里面安装了电话座机。

r 以往。

r 事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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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就在店里正准备第二天开门接客的当口,有人来闹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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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会后,因为前台有几件新买的工服需要调换大小,陈倩要到城里一服装市场去,亚男当时正闲着无事,也想跟着去逛逛;忠仁见店里准备工作已经就绪,便让赵兴开车,自己也跟着,陪她们去了那里。当这一行人中午返回来的时候,在店门口,正见从里面闯出七八个壮汉,那一个个都醉醺醺又气汹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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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头的右颧骨处有一个鼓出挺高的肉瘤,让人观之惊惧。他狂傲地冲正凑近店门口往店里张望的几个闲人吼叫:“看,看什么看?”他与忠仁照了个对面,怔了一下,一扭脸,带着那帮人上了一辆面包车,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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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意识到他们可能在店里干了什么,他急步奔入店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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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男和陈倩也紧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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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现在面前的情形让他们三个人都是一惊。一层大厅里,有好几套桌椅断撑儿的断撑儿,折腿的折腿,地上到处可见盘碟的碎片,窗前几盆刚摆上没两天的绿植也是东倒西歪,房顶上两组十二头的吊灯更是全没了模样。店里前台后厨的人,这会儿全都聚在吧台处,正在犯愣。郑敏芝见忠仁他们回来了,迎上前来,她这会儿脸上白得没了一点血色。她说:“那帮人太凶了,他们进了店,二话没说,就动开了手,亏了你们回来了,要不然,他们还要上二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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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男高声问还站在原处的徐大望:“你们怎么没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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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说:“我们一直都在后厨忙着加工备料呢,这是刚听说前边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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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转身冲出门去,他要赵兴开车带他去追上那帮人,讨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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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车跟前,他被一个人拉住了。这个人是邻店的老板常德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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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抓住忠仁的两个膀子,用力把他又推回了店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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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对他说:“这帮人,我知道他们是哪儿的,你别去跟他们硬碰硬。他们都是亡命徒,有两个还是刚从大狱里出来,都是三句话不对付,就敢动刀子的主。他们比程静江手下的那帮人还要恶上三分。你就是把你全店的人都带去,吃亏的恐怕还是你。因为你跟他们这号人没理可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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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说:“可是我这儿开我的店,碍着他们什么了?跟我来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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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说:“肯定有原因。要想了这事,最好还是彭爷这种人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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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说:“那我去找彭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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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说:“彭爷这两天不在北京,他上杭州办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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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说:“那我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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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说:“你先报警吧,打110,看警察来了,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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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倩在旁边,也对忠仁说:“报警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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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听了他们的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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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地面上,忠仁心里还是很清楚的,他还属于弱势群体,他还真没有实力去和什么人叫阵。他的朋友圈还十分有限,他能倚仗的人也屈指可数。他单枪匹马,就是再捎上手下的所有伙计,要想靠武力横扫出一番天地,让人不敢来冒犯,还真不是想想就能成真的事。就像当初迎客居的人前来捣乱,没有彭爷出面,事情就难以终了一样,他现在所面对的,也同样不是他想要什么结果就能有什么结果出现,他只能还得求助于外力。但眼下,不巧的是,他最有望倚仗的人又没在跟前,他只能先按常说的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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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会儿常出面劝阻他也确实是出于好心。常是确实不愿看到他的这位邻居再遭遇什么不测。他对这地面上的许多人都了如指掌,他知道遇上什么事怎么办才能不至于让冲突更趋于恶化。他也是看在彭爷的面子上要帮忠仁一把。他觉得彭爷罩着的人他帮了,对他只会有好处而绝不会无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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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能冷静下来,还在于他想到了他这儿是坐店经营,他若直接出面和那些人叫板,一旦镇不住对方,很有可能会引来新一轮的难以躲避的侵扰。他通过在场的人问清了那帮人砸店的经过。那帮人就是直接来闹事的。当时,他们进店之后,说要吃饭,正在前台闲待的服务员告诉他们,店还没有开业,他们便说:“没开业,你们开什么门?”说着,就掀桌子,抡椅子,砸开了。对付这号人,不想好了万全之策,上来就去硬碰硬,恐怕还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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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小时之后,一胖一瘦两个警察开着一辆闪着顶灯的警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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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附近派出所的。他们进店之后,简单地问了一下情况,给现场拍了个照,没待两分钟,便又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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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临走时,倒是撂了句话:“这么大的店连个监控器都没有,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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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让忠仁倒成了存有过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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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忍不住追着他们问:“什么时候能有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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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有点不太耐烦:“等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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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有些失望。按他想象,警察来了,一看现场,会立即传呼调人追拿闹事者,但他没有看到这种影视剧中常见的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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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这俩人开车走了,忠仁在门前愣了好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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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再次劝忠仁说:“等着就等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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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说:“看他们这意思,根本就没把这事当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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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说:“对他们来讲,这种事是家常便饭。你再等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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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说:“可等,什么时候是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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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说:“你要想让他们把你这事加急处理,我倒还有个办法,但你得破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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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说:“能马上出这口气,花多少钱,我都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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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说:“我可以带你去见个人,让这个人把他们的警长约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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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说:“那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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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说:“那咱们就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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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告诉忠仁,他说的这个人跟这个所的警长可不是一般关系,这人也是做生意的,但他的生意要比彭爷做得大出几倍,人家同时涉足吃、喝、玩、乐几个领域,德长顺对面的那近千平方米的农贸大棚就隶属于他的旗下,只不过他极少在这趟街上露面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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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说:“照你这么说,我还真值得结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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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说:“就算我帮你一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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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还真带着忠仁跟他说的这个人见了个面。

r 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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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在一家很幽静的高档会馆里,在一间私密性很强的包间内。由忠仁做东。之所以选择在这种地方见面,是常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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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常没跟着过来,他说他若在场,你们有些话说起来会不太方便。

r 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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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是一个相当豪爽的人。他年龄在三十岁上下,身材很高大,比忠仁还要高出半头,白净脸,高鼻梁,眉眼清秀。他是穿着便衣过来的。他当着盛爷的面,冲忠仁举杯:“我就把话放在这儿,我穿着制服是警察,脱了也是,该管的事没有不管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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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见面,双方都没深聊什么。但送周出那会馆的时候,忠仁的心一下子踏实了许多,他能看出周不是那种云山雾罩的人,是说到什么份上就能做到什么份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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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盛爷分手的时候,忠仁从身上掏出了三千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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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盛说:“难得您能出面,这点小意思,您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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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一摆手:“别这样,你这是小瞧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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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忠仁还是把那钱硬塞进了盛爷的衣兜里。他是真心地感激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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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忠仁回到家里,向亚男通报了与周见面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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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忠义也已听说店里出了事,他从加工厂那头跑过来,情绪激动地嚷嚷着要忠仁带着他去找那帮人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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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告诉他:“等一等吧,也许官面上能给咱们一个满意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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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长顺暂时还不能像忠仁计划的那样进行。大厅还得重新归置。第二天一早,忠仁让陈倩带着前台的人把损坏的桌椅、绿植都搬到了外面,他随后又让赵兴开车带着自己去专卖店买回了几套新的桌椅和两组吊灯,还有几盆新的绿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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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么忙活了大半天,店里才算是又恢复了原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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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到了下午五点来钟的时候,店里来了一个自称是董二爷手下的人。这位请忠仁去赴一场宴会。忠仁不知道这个董二爷是何许人也,但是他答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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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男闻讯,忙拦住忠仁。暗下里,她对忠仁说:“你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吗?我看这人像是黑道上的,别再出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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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说:“干咱们这行,我看出来了,黑道白道,都得门清。不然,还真站不稳脚跟。别怕,青天白日的,不会出什么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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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他临出门,还是把赵兴带上了。他心里想,万一有什么意外的情况,最起码还能有一个回来报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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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坐着那人开的车上的路,去了三环里的一个有名的饭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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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店二楼的一个雅间里,早有五六个人坐在一张圆餐桌旁的一组沙发上等候他们的到来。这些人面前的茶几上摆着各色新鲜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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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专程接忠仁的人一到这雅间门口,便高声喊上了:“何老板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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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着的人顿时都极显恭敬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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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向忠仁介绍一蓄着短髭的壮汉说:“这位就是董二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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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二爷满脸堆笑地对忠仁说:“久仰您的大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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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正欲说什么,猛然看见众人中正有那个右脸上有肉瘤的人,不禁一怔。他转身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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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紧跟一步,拦住忠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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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赏个脸,听我说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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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驻步,不屑地看着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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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说:“我这儿请您过来,就是想让我这老弟向您认个错。咱们坐下说,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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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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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说:“我这老弟那天实在是酒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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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脸问那长瘤人:“占营,是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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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跨前一步,冲忠仁垂首而言:“我真是错了,你这会儿打我一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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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说着,又退身一步,单膝着地,跪在忠仁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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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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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接着说:“我这老弟是真心向您赔不是,且该赔的东西他也都订好货了,这两天就能给您那儿送过去。只是周警长那儿放过话来,要拘人;我想,您能不能跟那头说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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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说:“我只想问一句,我开店,什么地儿碍着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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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说:“实不相瞒,起因还真在您那儿,您的人先在街上打了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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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问:“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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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说出了那天忠仁遭人拦劫的所在地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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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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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忍不住在心里自语:“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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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咱们就不去追究事情的源头了。您那儿出去的那个人这会儿也早就跑得见不着影了,我们也找不到他了。我这儿真的已派人把该赔您的东西都订好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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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说:“这倒不必了。东西,我们自个儿都买新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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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说:“那好啊,我们把该花的钱直接给您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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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冲身后一扬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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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往他手上放置了一个鼓鼓的信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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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把那信封塞进忠仁手中:“这是两万块钱。若不够,您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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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把那信封放到一旁的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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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说:“用不了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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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把那信封拿起来,再次将它塞进忠仁手里,且用双手握住忠仁的那只手,不让忠仁再将那信封出手。他说:“想不到何老板是这么宽厚的人,什么都不说了。”他冲地上跪着的那位说:“占营,你也起来,咱们快请何老板入座,一块儿喝几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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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着,把忠仁让到那张圆桌跟前的座位上,然后冲身边的另一个人一挥手:“快去让服务员上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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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仁到这会儿,是想离开也不好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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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陶铮语移山图

卷三:柳侍衣簪花图

卷四:顾惜持行旅图

附录:铁城纪事

卷二:古修泉夜宴图

第一章 遭遇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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