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怡轩钱永昌办公室内。
r姚二站在屋子中间正式向坐在大班台后面的钱永昌提出辞职,说自己想出去闯闯。
r钱有些意外。他说:“自己干不是那么容易,我不就是个例子吗?我干这个店多少年了,没挣到什么钱,还欠了一屁股的债,到现在还没还完。”
r姚二说:“但我还是想出去试试。”
r钱说:“我知道你是嫌我给你开的工资低了,这,我很快就会给你加的。我已经想好了,我得另辟蹊径。我要做酒类批发。到时候,你这搞采购的人脉广,我不会让你闲着,你的收入也不可能还是像现在这样。”
r他说着,打开身后的一个柜门,那里面陈列着十余种酒的样品。
r他接着说:“你看,这些都是我搜集的各地酒厂造的酒样。咱们就以咱这义怡轩为基地,接客的同时开发酒类消费大户。这叫双管齐下,肯定能做起来。我琢磨,能想到这么做的,在京城餐饮界,恐怕还只有我钱永昌。你就跟着我往下干,我真做起来了,亏待不了你。”
r姚二说:“您这想法不错。可我听说,何忠仁也是这套思路。”
r钱一怔:“他也要做酒?”
r姚二说:“不是。他还在做他的熟食。”
r钱说:“他不是让人连底儿都端了吗?”
r姚二说:“您大概还不知道,他现在也是一家餐馆的老板了。”
r钱有些惊讶:“那餐馆叫什么名字?”
r姚二说:“德长顺。那离咱们这儿还不太远。您应该也知道它,是个老店。那店老板前不久死了,他接手了。”
r钱往前伸了一下脖子:“那店我知道。那老板不是还有个女儿吗?”
r姚二说:“就是这老板的女儿让他接手管那店的。据说他们是分成关系。他和他弟弟在那店里一边做餐饮一边做熟食,内销外卖,干得相当不错。”
r钱眼睛瞪得有点大了:“还有这事?”
r姚二说:“我就是看他们干起来了,才想到,我也得出去试试。我想我不比他们缺胳膊少腿。我也许有一天会比他们干得不次。”
r钱盯视着姚二的脸,一时间好像有点走神。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也罢,既然你说到这份上了,出去干就出去干吧。”
r他让人给姚二结清了工资。
r姚二从义怡轩出来后,很快在一条小街上租下了一个门面房,且挂上了日杂店的招牌。是金淑娴暗地里资助了他。金淑娴这会儿已经离不开他了。他从义怡轩辞职后,金一笔借给了他十万块钱。
r让忠仁想不到的是,他接手管理德长顺没几天,邻店迎客居的人和他公开对阵了。
r他们在店门口推出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儿,专在每天中午和晚上上客高峰时喊客。
r 客源。r他们第一天喊客,忠仁没太在意,但到了第三天晚上,忠仁忍受不了了,他发现如果任由对方长此下去,德长顺的生意没法往下做了。因为第三天这天,一拨十几个客人其中有人已经前脚迈进德长顺的大门了,生生地还是让对方喊过去了。
r对方那女孩儿放着嗓门喊:“过来啊,我们这儿便宜;来啊,想吃什么都有!来啊!”
r当时,德长顺店里十二张桌子还空着六张。
r正站在门前迎客的刘三不禁冲从后厨出来的忠仁说:“你听见了吗?他们这是在捣乱啊。”
r忠仁怔了一下:“我出去看看。”
r他随着那拨欲入又离的客人走出店门。
r等那拨客人被那女孩儿让进迎客居,忠仁站在自家门口冲那女孩儿招了一下手。
r那女孩儿犹豫了一下,走了过来。
r忠仁问:“你们老板一月给你多少钱?”
r女孩儿说:“没多少,一月两千块钱。”
r忠仁说:“你上我这儿来吧。我看你挺能干,我一月给你三千。”
r女孩儿一笑,不置可否。但她显然听出了忠仁话里有话,她没等忠仁再次张口,退回原位,又旁若无人地喊开了:“来啊!这边请!这边请!五块钱吃饱,十块钱吃好!”
r这又显然是在回应忠仁。这让忠仁犹如重重地挨了当头一棒。忠仁感到脸面全无,不禁怒从心起。
r有人在他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一回头,王长生正站在近前。
r他有些意外:“哟,你过来了?”
r王问:“干吗呢?”
r他意识到对方已经看到自己刚才的所为,有些尴尬:“没事。里面坐。”
r他把王让进店里。
r王是路过这儿。王的确看到了刚才的一幕。他之所以停下来,是想向忠仁进一言。
r忠仁想请王喝杯酒,王说他刚喝过了,喝杯茶就是了。
r两人在一个角落落座后,忠仁亲手为王斟了一杯茶。
r王说:“我看你今儿的情绪不太好。”
r忠仁说:“唉,遇上点事。”
r这时,窗外又传来那女孩儿的喊叫声:“过来啊!这儿便宜,想吃什么菜都有!”
r忠仁对王说:“你听见了吧?这隔壁开始弄这一出了。”
r王说:“这你甭太在意。她喊她的,动不了你大局。不过,我还真得提醒你一句,该忍则忍。你刚才是不是要拉那女孩儿过来上你这儿干?甭想这个。你拉不来。你这隔壁的女老板,你应该知道,那不是什么善茬儿。那女孩儿是她的外甥女。你最好别招惹她们。”
r忠仁问:“按你这意思,我该怎么办?”
r王说:“装看不见,没听着。”
r忠仁说:“可他们这么搅和,确实影响我这儿的正常经营啊。”
r王说:“你有叫座的东西,她没有,你怕什么?你把你的热菜再做好喽,她就是再放出八个人喊客,也改变不了根本局面。这是刚开始,客人还没醒过闷儿来,人们一旦吃出个三六九等,她那儿再怎么喊,也不会都往她那门槛里迈。你沉住气。再者说,她这么靠喊客做买卖,也不是正经路数,档次太低。稍微有点身份的人不会听她那儿这么一喊就进她的店的。肯进她的店的人,你注意没有?恐怕大多是打工的、送煤的、掏地沟油的、收破烂儿的,那都上不了台面,消费水平不可能有多高。这些人听了她的人招呼,进了她的店,无非就是图个便宜,图花不了什么钱就能填饱个肚子。但你开店不能指望着靠这路人挣钱,你要站到比她高的一个层面上来,要吸引不怕花大钱的人进来,这样,你才能有大的利润可赚,有大的发展可图。而要达到这样的目的,你就不要和她比着来,也没必要拉那女孩儿过来,你现在急需做的,是我前两天跟你说的那些。你要真能在短时间内,让你这儿的规模上去了,就是别人强拉着你去和迎客居抢夺那路客人,你也不会去了。因为没那必要了。再有,你就是想往店里多拉些客人,也不应该找那种女孩儿为你抛头露面,那在北京人眼中只是个柴火妞。正经有品位的女孩儿能那么站在街头叫唤吗?你要找,也得找一位有气质懂礼仪不土不俗之人,这个人得能成为你这店的一个高雅的景观,一块靓丽的招牌,得让人一照面,就能眼前一亮,来了还想再来。”
r忠仁说:“你说得有道理。我这儿现在还真是缺一位像你说的这样的人。我这儿的现状是,一到上客高峰,前台就显着乱了;就几个秃小子,都是只知道闷着头干活。”
r王说:“既然你也看出这是个问题了,那还犹豫什么?”
r忠仁说:“不是我犹豫,是我不知道从哪儿能找来你说的这样的人。”
r王问:“真想找吗?”
r忠仁说:“真想找。”
r王说:“我手里现在就有这么一位。她绝对符合我说的这些条件。”
r忠仁问:“她现在在干什么呢?”
r王说:“她现在在我一朋友开的大酒楼做前台主管。那大酒楼遇上拆迁了,很快就要停业,一停业,她就得下来。她是湖南人,今年二十九岁,正是步入一个人成熟的年龄,而且,她前不久离婚了,正独身,她不仅人长得姿色绝佳,还没孩子,没有任何牵挂,可以一门心思投在事业上。她上过旅游学校,在餐饮业也干了六年多了,有丰富的礼仪知识和实战经验。她要能到你这儿来,肯定能让你这儿前台变个样。”
r忠仁说:“只是我这店眼下就这么大,人家在大店干惯了,不一定能看得上。”
r王说:“我不是给你策划过吗?说不准哪天,你这儿一扩建,也成大酒楼了。你这儿的前景是有吸引力的。再者说,她出来是为了挣钱,你工资开到位,不怕她不来。”
r忠仁问:“她现在底薪多少?”
r王说:“听她说是五千。”
r这个数,在当时的城南,相当于一般餐馆两个前台领班的工资。
r忠仁说:“我倒是可以给她这个数。”
r王说:“那我就跟她正式谈谈。”
r忠仁说:“那我就等你信儿了啊。”
r王说:“好。你就等着吧。”
r就这样,两人说着说着,就把这事定了下来。
r王这天临走时,再次提醒忠仁不要和迎客居的人再直接发生接触。
r他说:“其实,你这邻居来这地面上也没多久。她是去年天冷了,才接手那个店的。她那店原先是个山东人经营小吃,转让了。我估摸,有你这店在这儿戳着,她干不长。”
r他还告诉忠仁,他跟那女人的男人认识。那男人在这地面上也是数得着的主儿,人称程二爷。这女的是外来户,是河南的,来北京后,靠上了这位程二爷,想当正室,没戏,才让这程给她支了这么个摊儿,有个事做。他说:“你现在就让她叫人喊去。这儿毕竟是天子脚下,她不敢干出太出格的事。”
r忠仁这天把王送出店门,正欲反身回店时,厨师长崔永平从店内迎了出来。
r他把忠仁拉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将手中的一沓进货单据递给了忠仁。
r他对忠仁说:“这里面有问题。有四五种上面记的东西,我后厨验货时没有。”
r忠仁说:“你这意思是,靳友才报的是虚单?”
r崔说:“不止一次了。我一直没敢说。今儿个,我是发觉他有点邪乎了,再不让你知道,你得觉得我们后厨的人是不是把有些东西都顺走了。你现在可以到后厨看一眼,他这单子上写的牛腩10斤、百合30个,可今儿个入店的货里根本就没有。他下午雇车拉回来的东西都堆在那儿呢,我们都还没动呢。”
r忠仁沉吟了一下,随崔回店,进了后厨。
r忠仁决定跟靳友才摊牌了。
r忠仁认定这个人不能再留用了。忠仁上次怀疑他在客人的消费单上做手脚,没有把他当即轰出店门,是为了求稳。但现在,忠仁没有那么多的顾虑了。他亲自接手店里收银这项工作之后,店里没有出现任何波动,这让他对于全面介入店里的管理有了底气。几天下来,他也看出来了,店里的人大都习惯于每天按部就班,就是有谁想掀什么风浪,也动不了这种大局。而做伙计的做出让老板不舒服的事,不能一而再,肆无忌惮,贪得无厌,逮个机会就想侵占老板的利益,天底下任何一个当老板的都不可能容忍;容忍了,就等于米仓内容忍鼠患,牧场上容忍害群之马。况且,忠仁上次给他调换岗位,实质上就有再看看他的表现的意思;让崔验货过秤,更是在提示他,不要再想着钻什么空子,但他执迷不悟,不知收敛,着实是无可救药了。马上让他走人,不再给他做任何手脚的机会——这是何忠仁当时跟着崔永平到后厨了解清情况之后,不再犹豫地做出的决断。
r忠仁让人把靳友才叫到了后院办公室内。
r他坐在了孙敬德过去常坐的一张桌子的后面,把那沓单据扔在了靳近前的桌案上。
r他摆出这种架势就是要告诉对方,在孙不在世亚男不在店的今天,他何忠仁就是德长顺的一店之主。
r他问靳:“这单子上有的东西,而实质上没有到店,你怎么解释?”
r靳已听说忠仁查对了他今天进的货,他辩称:“肯定是我雇的司机在车上没上心,我去买别的东西的时候,那些先装上车的货被别人偷了。”
r他说的也有可能。通常的情况是,开餐馆的人到一个市场去采购,很难在一家摊位就能把东西买齐,他一般是买了一部分货之后先将其搁到车上,再去下一家采买。而那些临时受雇的司机在等候过程中,也很难做到一刻不离地精心照看货主的东西。
r但忠仁说:“如果被人偷了,那你回来,就该说明,还报账,是什么意思?”
r靳说:“卸货的时候,我没顾得上清点,没发现少了什么。”
r忠仁说:“好了,我也不追究谁的责任了,你把你的工资全结了吧,我这儿不设采买了。我已经想好了,还按孙亚男走时安排的那样办,店里每天需要什么,让人直接往店里送就是了。”
r靳问:“你这意思是让我走人?”
r忠仁说:“是这意思。”
r靳说:“要这样,咱得把话说开喽,我可是在你没来这个店时就一直在为这店忙活,你想一句话就把我打发了,天底下恐怕没有这么容易的事。”
r忠仁说:“我可以给你点补偿。”
r靳问:“给多少?”
r忠仁说:“多给你一个月的工资。”
r靳说:“少点吧?我可在这个店干了不止三年了。按国家劳动法规定,也不该是这个数。”
r这倒让忠仁一怔。忠仁没学过国家劳动法,他不知道那法里到底是怎么规定的。但在这个时候,他不可能再去做什么查证。他盯视着靳,仿佛更进一步地看清了这个人的嘴脸。他问:“你说店里应该补你多少?”
r靳说:“给两万块钱吧。”
r这不是个小数,这也不属于店里的正常开支。这需要不需要先请示一下亚男再做回答——忠仁脑子里出现了这一闪念。但他很快对此做出了否定。他这会儿是一分钟都不愿让靳继续在店里待了。他想,对方如此开口,无非是想难为住自己,自己今天还就认这个头了!他进而想,如果亚男回来了不同意支付这笔钱,他就是让亚男从他的利润分成中把这笔钱扣回来,他也要先让面前这个家伙走人!
r他对靳说:“好!明天中午两点之后,你来拿钱吧。”
r他手里的现金还不够对方要的这个数,他要凑上第二天中午店里的流水,再一笔结清这个人的所有钱款。
r姚二在一家养生中心的门口,意外地碰上了郑玉芳。
r郑玉芳告诉他,她现在已在这家养生中心上班。
r姚二很惊讶,说:“你不是一直跟钱永昌在一起吗?”
r他知道郑玉芳到义怡轩后,和钱永昌的关系很快发展到了什么份上,但他还不知道这俩人之间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r郑玉芳说:“我早就跟他分开了。他不是我心目中的那个人。他只想让我一辈子当他的小老婆,我没必要再跟他耗下去了。”
r等郑玉芳返回那店内,姚二在原地站了好久没有动窝。他忽然间打定了一个主意。
r忠仁没有再去和迎客居的人计较。他接受了王长生的劝导。他沉住了气。他这会儿必须要做的,是每天早早地出门,到批发市场去采购当日之所需。他当初能让靳友才接手这摊儿事,是觉得,只要货回来了,有人验秤,就不会出大的问题,因为大多数货的价格是可以掌握的。但这会儿,通过已经发生的事,他意识到采买让任何外人去做都有着自己难以把控的地方,只有自己介入其中,才能确保花有限的钱买回货真价实的东西,才能不会半途有所“丢”损。他这会儿也的确需要走到第一线上来。做熟食,他是行家;但管理一个餐馆,他还是一个新手,许多门道,他还不清。他只有深入其中,才能把握住关键。而采买,不仅关联着店里的菜品质量,更直接关联着整个店的实际效益,关联着他和忠义之应得,他不能不像对收银一样投入精力。因此,在辞退靳友才之后,他没有像他说的那样,找人送货上门,也没有找第二个人接手靳的差事,他亲自出马了。他要在盯住收入这块儿的同时,把支出也把握在自己手中。他这会儿,也完全从做熟食中脱身而出了,他把那一摊儿全交给了弟弟忠义。他也确实顾不上那头了。那头就全店来讲,只是个子项,且忠义已经完全掌握了其制作工艺,每天不过是在不断地复制。他要保证在目前至亚男从老家回来这一时段,店里不再出现任何疏漏。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在亚男面对他时给其一个满意的交代。他只是在收银上,做了一项相对灵活的安排:他在店里时,他收;他不在店里时,由贾才临时替代他。
r这一天上午十点来钟时,他还在距德长顺十里外的批发市场购物未归,店里早早地来了一胖一瘦两个客人。他们落座邻窗的一个桌位后,点了两个菜,便喝开了小酒。他们喝了有半个来小时之后又要求加菜。就在刘三从传菜员手上接过菜为他们将其上桌时,窗外传来邻店迎客居那女孩儿喊客的声音:“过来啊!上这儿来啊……”
r刘三有些注意力转移,没察觉到那两个男子中的胖子突然站起,结果,手中的盘子碰到了对方的身子,有汤汁洒到其衣袖之上。
r胖子当即吼叫起来:“你他妈的怎么搞的?没长眼啊?”
r刘三说:“实在对不起。”
r胖子发威:“给我弄干净!”
r刘三放下手上的盘子,赶紧从旁边的家私柜上拿来一块方毛巾,给胖子擦拭起衣袖。
r胖子盯住那毛巾:“这他妈的是擦桌子的抹布,你怎么用它擦我这衣裳?我这可是真丝的,一件五百块钱都拿不下来,你他妈的是想找揍了吧?”
r刘三一时不知进退,僵在那儿了。
r坐在胖子对面的瘦子,也站了起来,他探身对胖子说:“让丫舔喽!”
r胖子还真听了他的提示,一伸手抓住了刘三的头发,使劲往下按刘三的头:“对,给我舔干净。”
r刘三挣脱胖子,撤身至一旁:“我找块干净的给您擦不就得了?”
r胖子扬手给了刘三脸上一掌:“你他妈的还敢跟老子来劲!”
r这一掌竟把刘三打倒在地。站在吧台处的贾才见状忙抽身从传菜口跑向后厨。他生性怯懦,不敢直接上前阻拦其施暴,他要到后边去喊人。在场的传菜员也吓得缩在一旁。那瘦子这会儿亦离位上前,抬腿踢了刘三一脚。
r恰在这时,亚男和赵兴出现在店门口。他们这是刚从外地回来。
r亚男在老家安葬好了父亲的骨灰,没有做过多的停留,便踏上了返程的路。她尽管在走时把店里的所有事务都全权委托给了忠仁,但她仍是有些放心不下。对于掌管整个德长顺,她更是心中无底。她爱她的父亲,她从小是在父亲的精心呵护下长大的,她不能让她的父亲失望。而这一点,对于她又于无形中成为一种巨大的压力。她之所以在那天临走时,做出那样的委托,实质上不仅是由于分身乏术,别无选择,还在于她要试一下,看能否有人可以分担她的压力,成为她在这个世上的新的依靠。也正是由于有试的因素在内,她不可能完全从这中间超脱出来。在返回的路上,她就一直在担心,店里会不会于她不在时,出什么事。
r 员工。r当时,在她脑子里闪出的第一个念头是:怎么会这样?而第二个念头则是:忠仁干什么去了?怎么不在店里?
r但这样的问题,在这会儿是容不得她找人解答的,她作为店主不能无视眼前的一切或者旁观。她把臂上挎着的一个小包扔给在旁的赵兴,冲上前去。
r她喊道:“你们怎么打人?”
r胖子回头,见是一个高大的女人,且怒目逼视着他,不禁一愣。从块头上看,他并不比亚男强壮多少,但他没有示弱。
r他迎视着亚男:“你要干吗?找操怎么着?”
r这后一句是北方人语言中极脏的话。亚男发蒙,而一时不知如何对答。
r好在这个时候,贾才领着忠义从传菜口的过道冲了过来。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一帮后厨的人。
r忠义上前狠劲地拉了一把胖子的膀子:“你少在这儿撒野!”
r这一把拉得用力极猛。那胖子后退几步,没有站稳,仰面摔倒在一桌子近前,头在他倒下时还重重地磕碰到了那桌沿上。
r这一磕一摔,让这家伙好半天没能从地上爬起来。
r等他从地上爬起来,他用手在双眼处抹了一把,好像要更清楚地分辨一下,谁在致使他如此。他拉开了斗鸡般的架势,盯视着忠义:“你是不是活腻歪了?”
r忠义说:“我看你是活腻了!”
r他说:“嘿!够他妈横的呀!你知道我是谁吗?”
r他猛地从衣兜里抄出一个物件。那物件在他的把握下瞬间弹出一把刀来,其刀尖闪着寒光指向忠义。
r被他打倒在地的刘三,这会儿原本想站起身来,但一见那刀,鞧在原处没敢动窝。其他在场的店里人一时间也似乎都失去了反应能力,全僵在了那里,这其中也包括亚男。亚男的脸上这会儿没了一点血色,给她提包的跟进店里来的赵兴脸也白了。
r 胖子。r这秃顶男子年龄三十五六岁的样子,中等身材,体格健壮。他往那儿一站,真如同一道茁茁实实的墙。
r他对胖子说:“干吗呀?爷们!”
r胖子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你是干什么的?”
r秃顶说:“我就是这地面上的。你是喝多了吧?”
r胖子说:“我没喝多!你让开!”
r忠义铁青着脸,对着那秃顶叫道:“你让他杀我!”
r胖子持刀前扑,要撞开挡他的秃顶。他声嘶力竭地叫道:“你当我不敢杀你!”
r但他的身体与秃顶的身体发生碰撞的瞬间,他所持的利器被秃顶劈手夺下。
r秃顶说:“别这样!”
r胖子一愣。他没有料到挡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出手会这么利落,这么让他猝不及防。
r站在旁边的瘦子本来准备上前为胖子助阵,但在这一刻,他不由得后退了一步。他看到,随秃顶同来的还有五个人,他们这会儿也已跨进了店门。
r他忙打圆场:“算了!李子!”
r他管那胖子叫李子。
r秃顶口气平和地对胖子说:“有话好说。什么大不了的事啊?”
r胖子直着眼又上下打量了一下秃顶。在此同时,他也发现了随秃顶同来的众人。那一个个正与他立目而视。他的气焰不由得减了一半。
r他用手指着自己的那只洒有汤汁的袖子:“我这衣服怎么办?”
r秃顶说:“哦,衣服弄脏了?”
r他问还鞧在地上的刘三:“你给人弄的?”
r刘三说:“我是不小心。”
r秃顶对胖子说:“这好办。你把这外套脱下来,我让这店的老板娘给你洗干净。你先想干什么去就干什么去。到时候,我让他们给你把衣服送上门去。”
r瘦子说:“话说到这份上了,李子,别跟他们废话了。”
r他拉了胖子一把,那意思明显是:见好就收。
r胖子用手掸了一下那只袖子,随瘦子跨出门外。
r秃顶把手里的匕首递给旁侧的一个男子:“把这还给他。”
r那男子追出门去。
r这会儿,刘三从地上爬起来了。他对秃顶说:“他们的饭钱还没付呢。”
r秃顶说:“让他们走吧。多少钱?待会儿我替他们付。看我们坐哪儿?”
r他是带着人来消费的。
r亚男忙招呼贾才,引秃顶等人择桌入座。
r忠义对亚男说:“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们!”
r他要追出去,接茬儿找那两个家伙算账。
r秃顶回过身来,对忠义说:“兄弟!事儿过去了就过去了。我不是说了吗?他们的账待会儿算我头上。”
r亚男对忠义说:“我看刘三事儿不大,听这位大哥的吧。”
r赵兴这会儿稳住了神,他跨前一步,也劝忠义:“算了吧。”
r他说着,把忠义推向传菜口的过道。
r忠义扭头问刘三:“刚才是怎么回事?”
r刘三说:“是他碰了我,汤汁洒在他袖子上了。我看他们就是来找碴儿的。”
r一场风波到此,算是过去了。
r亚男当时一路劳顿,顾不上再在店里照应什么了,她让后厨的人炒了两个菜,和赵兴一起简单地吃了点,自己便回到了后院。她要回屋休息一下。
r在她就要推门入室之际,她忽然又想到了忠仁。
r她回首问这会儿也回到后院的忠义:“忠仁呢?”
r忠义说:“他买东西去了,还没回来。”
r亚男问:“怎么?他自己盯采购了?没让人送货?”
r忠义说:“他想省点。”
r“靳友才呢?我怎么也没看见他?”她接
着问。
忠义回答:“他被我哥开了。”
r“开了?因为什么?”
r“这事,你还是待会儿问我哥吧。”
r亚男听了,愣在了那儿。
r亚男静不下心来了。
r她本想要好好休息一下,但她回到屋里,躺在床上,却怎么也无法入睡。员工和顾客发生冲突,这在餐饮界并不新鲜,事情过去了,她没再挂在心上。但靳友才被忠仁开了,却大大地出乎她的意料。她想象不出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急切地希望能尽快搞清这中间的缘由。她甚至怀疑忠仁辞掉靳,且亲自外出采购,是在搞收支集权于一身。他这样做,对自己来讲是好事还是坏事?对全店来讲是有利还是不利?她不能不去做这样的自问。也就是说,她现在需要重新对忠仁做一番审视了。她临走时,把店里的一切都委托给了忠仁,确实是出于对忠仁的信任,但这会儿,她回店了,是否应该立刻收回她给他的权利,让店里的一切重归于她独自掌控,也是她必须面对的大事。她开始后悔授权与忠仁了吗?她是觉得他在处理靳的事情上有失于对她的尊重了吗?她脑子里有点乱,一时有点理不出一条明晰的思路。靳是她父亲在世时一直很器重的人,她也一直对他印象不坏。而除了这事之外,还有一件事更让她一时间没了主意。
r有人敲门。
r她起身,打开了房门。她看到忠仁出现在她的面前。
r他刚从外面采购回来。他带来的一车货,正在院门口由后厨的人往下卸。
r他眼睛闪亮地说:“你回来了?”
r她点了点头,且定睛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她似乎要从他身上寻找出他与以往的不同之处。
r就在两人接下来要说什么的当口,贾才从前厅跑过来,告诉他们,刚才那个帮着劝架的秃顶这会儿和那一帮子人吃喝完了,说钱忘带了,要一抹嘴,走人。
r贾才问二人:“怎么办?”
r亚男感到意外。她说:“他这人怎么这样?”
r忠仁对贾才说:“我怎么没听明白?你说的这个人劝什么架了?”
r贾才简单地述说了一下一小时前发生的事,并补充说:“那人说了,王教授是你的朋友,你要是要钱,可以管王要。”
r亚男瞪起了眼睛:“这成了什么事!他们吃了多少钱的东西?”
r贾才说:“五百二十七块。”
r亚男说:“不是小数啊。他不能以为帮着劝了回架,就可以在咱们这儿白吃白喝啊。”
r忠仁对亚男说:“咱们过去看看。”
r他们从店后门入店,经后厨,走向前厅。
r秃顶这时候,是喝得有点多了。一见忠仁和亚男从后厨过来,本来就要带着人跨出店门的他又回转过身子,迎向忠仁。
r他显然认出了忠仁是谁,他大概要上前和忠仁握手,但脚下一步没踏稳,身子前倾,竟一下子栽进了忠仁怀里,亏了忠仁反应快,抱住了他,不然,非得跌倒不可。
r秃顶说:“你是,何,忠,仁?”
r忠仁点头。
r秃顶说:“我是王……教授的朋友,卢……二虎,做砂石生意的。听王……教授说,你是个人物,今日特来拜访,想请你,喝一杯,但你一直没……没露面。我今儿身上没带钱。我这会儿急着和我的这几个兄……弟,去找人谈个事,回头你见着王教授,就说我们哥几个在你这儿吃饭了,没给钱。他知道该怎么办。你……放心,钱跑不了。你听明白了吗?”
r他说着用双手扳着忠仁的双肩还使劲摇晃了一下。
r忠仁当即回答:“听明白了。”
r秃顶说:“你要相信我。”
r忠仁说:“我相信你。”
r秃顶说:“是个爷们儿。刚才你这儿的那个伙计太啰唆,一百个不放心,偏要去请示什么老板。我真……有点烦了。”
r他松开忠仁,向忠仁抱拳:“咱们后会有期。”
r忠仁放他走人了。也就是说,忠仁没有向他再多说一句话,没有去做一点的争取,没有对他的做法表示一丝一毫的不认可。
r忠仁甚至很客气很礼貌地送他行至门口。
r忠仁说:“走好。”
r秃顶说:“再会!”
r忠仁说:“再会!”
r等秃顶带着那帮人跨出门去,一直站在忠仁身边的亚男有些恼了,她对忠仁说:“不能让他们走!”
r忠仁对亚男说:“我看他不像是个无赖,只是喝得有点过。”
r亚男说:“他说的那个王教授,我认识,过去是咱们这儿的常客,可他不是什么有钱人。他能掏自己的腰包替他们来付账?”
r忠仁说:“就当是咱们吃点亏吧。在这地面上做事,该吃点亏吃点亏。”
r他说罢,转开话题:“走吧,到后院办公室去。有些事,我还想向你汇报一下。”
r亚男迟愣了一下。她大概没有想到忠仁会如此一锤定音。在这个店,孙敬德不在了,她做为合法的继承人,一切理应她说了算,忠仁则应当是她意志的执行者,可这会儿,这关系明显地颠倒了。
r但是,她还是跟着忠仁走回了后院。她好像也有心进一步看看这个她全权委托的人在她面前还会做出什么样的表现。
r在办公室里,亚男坐在了她父亲在世上时一直坐的位子上。她是沉着脸听坐在她对面的忠仁开始汇报的。她在这个时候没有再提刚刚发生的事,也没有就靳友才的事向忠仁发问。她还真像一位面对仆从的主宰者,耐住了性子。
r忠仁没做任何掩饰地向她述说了他在她走后的两项决定,一是关于靳友才,二是关于自己接手外采及安排贾才在自己不在时收银。
r讲完这些事情的前前后后,忠仁从座位上站起身,打开一旁的一个铁柜的门,从中取出了不少的钞票和一本前台收款底单。他将之放到她面前的桌面上。
r他说:“这是这些天的收入,你过过目,账单,也在这里。”
r亚男没有去动那两样东西,也没有做出任何表态。她似乎忽然间清空了脑子里曾想到的所有问题,而沉陷于另外一种无法自拔的情境之中了。
r她把昂着的头垂了下来,目光亦不再与忠仁俯视的目光接触。
r桌面上,有一枚订书机用的细小书钉,她用两根手指捏起了它,并举在眼前,好长时间,没有去顾及忠仁的存在。
r忠仁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冷漠和尴尬。他一时无法揣摩出对方真实的心态。他只是十分不解地意识到,对方对他所汇报的一切好像都不是那么感兴趣。
r他忍不住说:“你刚回来,是不是有些累了?先休息一下吧。”
r他转身,欲要退出此屋。但当他察觉到亚男坐在那里仍没做什么反应,他又有些不安地转过身来。
r他看到这会儿亚男把脸仰了起来,把目光停聚在了他的脸上。
r他问:“你还有事吗?”
r她说:“我在想一个问题。”
r“什么问题?”
r“哦,算了,不说了。”
r“怎么,还不想让我知道?”
r“不是。”
r“不是,那你说啊。”
r“怎么说呢?”
r“说啊!”
r亚男撇开那个书钉,用那只手支撑住额头。这使她的半张脸都处于被遮挡之中了。
r过了好长时间,她忽然冒出了一句:“我真不知道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r忠仁问:“遇上什么事了?”
r亚男说:“我在想我父亲说过的一件事。”
r忠仁说:“能告诉我吗?”
r亚男迟疑了好一会儿,把遮挡着半张脸的手移开了。
r她说:“我父亲在你进这个店之后,曾几次提到,让我嫁给你。”
r她的语音很轻,那语速也缓慢得出乎寻常。
r忠仁一下子僵在了那里。
r作为一个正常的年轻的男人,忠仁是需要女人的。但是,如果让他选择一百个女人,他也不会让亚男入得其列。他之所以曾毫不犹豫地否定了吴文斌向他提出的建议,就是因为他对亚男从来没有产生过一丝一毫那方面的念头。他过去只是把她视为老板的女儿,现在,也只是把她视为新的老板。让她嫁给他?让他做她的丈夫?她是他心目中的妻子、他永世之一半?这对于他,太不可想象了。
r亚男突然用双手捂住整张脸,她似乎是在自语地说:“在回来的路上,我曾一遍遍地在想:我嫁给你吗?我嫁给你吗?我父亲为什么会选中你?为什么要把你领进门?!”
r她也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她不是在问忠仁,而是在问自己。她是向自己发起了进攻!就像战场上的士兵面对强敌,意识到自己就要败下阵来,就要成为对方施虐的俘虏,干脆自己对着自己的脑袋举起了手枪。
r忠仁显然看出了她此时矛盾的心理。他说:“我不知道你父亲在世时,都是怎么跟你说的,如果你觉得我现在在你这店里让你不便,我和我的弟弟可以马上离开。”
r亚男猛地站了起来。她冲忠仁摊开了双手。她目光直直地盯着忠仁,气势逼人地问:“你是看不上我吗?”
r这让忠仁又为之一怔。
r他没有当即做出回答,而是在两人相互对视了片刻之后,低下了头。他后退了一步。
r他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不知道你的真实想法。”
r亚男居高临下般地反问:“你是什么想法?”
r这像是一场国事谈判。双方在这一刻都变得相当严肃,全无一点男女温情。
r忠仁说:“你容我想想好吗?”
r忠仁退出了那个房间。
r院里,静无他人。后厨的鼓风机也早已息止了响动,那表明店里午间灶上的工作已经结束。
r忠仁没有像往日那样在这个时候还要到前台照看一下,他回到了自己的住处。这个时候,他好像有些身心俱疲了。
r忠义没有在屋里,不知干什么去了。忠仁仰面躺到了孙敬德昔日给他安排的床上。他想静静地做一番思考。这张床的架子是铁制的,很是结实,它体现了孙敬德当时的良苦用心。孙敬德当时很明显的意图就是希望忠仁能长久地留下来,而不要再存有他念。现在,这张床的物主则是亚男了。还有这房屋,这避风挡雨的房屋,这冬有暖气夏有空调的房屋,这与那工地的板房不在一个层次的房屋,也是属于今天的亚男了。是亚男让他继续享用孙敬德给他提供的所有便利。这是现实。这种现实,正是在这一刻,让他难以回避地,也是第一次有了一种必须得面对的感觉。
r他难道真的不知道亚男的真实想法吗?不是的。从亚男一提到这方面的话题,他就明白了亚男的意思。亚男显然是想让他遵从她已过世的父亲的遗愿。只不过是她本人还不肯放下一店之主的架子,与忠仁站到同等的位置上,还不肯以一个普通女人的身份向一个男人倾露内心的欲求。倒是他何忠仁这会儿着实陷入了一种极度的矛盾之中。他在这会儿由于无论如何还无法把亚男与他想象中的自己的那一半叠合在一起,在心理上是排斥亚男向他的情感世界靠近的。但这种排斥的后果,又会是什么呢?他不该权衡一下它的利弊吗?
r他又坐起了身。他仿佛又看到亚男的那张面孔。那面孔中没有什么可诱发男人冲动的地方,但她在对他的注目中却明显地透着一种凌人之色。他很清楚,这个女人的身份和地位已经决定了她是不容拒绝的。他现在如果拒绝她,他不仅得向他现在所能享用的所有便利告别,而且,还会重新回到原位,回到在京城这个世界无以立足的境地。他的熟食产品就目前来讲,除了德长顺,已经没有第二条销路,他一旦失去德长顺这一依托,若想继续经营下去,就得重立门户,重打市场,但他现在还没有那个实力。最起码,他还没有实力取得政府规定的经营者必须具有的证照。因为要想取得熟食加工许可证,要想取得产品经销营业执照,他首先得具备一定规模的场所。他咨询过,光这种场所的租赁费用,要想达标,他一年最少也得支付五十万元。这一额度对于目前的他还属于天文数字。至今,他还没有得到他和孙敬德约定的那个利润分成,即使今天的亚男不会违约,如期如数地将那分成款给他,他算过,最多也就是一万五千元,一万五千元与五十万元之间相差三十三倍!这样的现实,也就决定了,他如果离开了德长顺,也就只能重做原先那种游商而失去已有的所有保障。他还愿意重新带着弟弟推着三轮车到某个工地门口或居民区街头推销叫卖他们的产品吗?他还愿意重新遭受政府管理部门的查抄驱赶吗?他难道带着弟弟忠义从老家跑到京城来,就是来“享受”那种生活的吗?不是啊。他是奔着好日子来的,是奔着比在老家活得要舒坦、要自在才出来的啊。他不可能再回去了。他不可能再回去了,就必须得有一个像样的地方落脚,就必须得有一个可以开花结果的地方扎根。
r他又平躺下身来。他把两只手交叠着放在自己的双眼处,似乎要挡住隐约中的亚男的那种注目。他想到了王长生向他提示的那一切。他已经产生过这样的想法:会在某一天,他将真的像王所说的那样,把德长顺建成像模像样的大酒楼,是有二层的大酒楼,是可以收益翻几番的大酒楼,是周围方圆十里都闻名的大酒楼。到了那一步,他会是何等的荣耀!他会挺直腰板扬眉吐气,会说:“我真的在京城站住脚了!”
r只是,这一切,在眼下,却有着一个他必须接受的前提。
r他不能不严肃地面对他自己了。
r为了他的弟弟忠义,为了他自己的梦想,他不值得先委屈一下自己吗?不值得降低自己曾给自己拟定的某个标准吗?不值得违背一下意愿强迫自己做出笑颜认可本不想认可的东西吗?
r亚男突然推门而入。
r亚男走向了他。
r亚男坐到了他的床边。
r他想再坐起身来,但亚男却一反常态地做出了一个十分亲昵的举动,用双手按住了他的双肩。
r亚男俯身注视着他的面孔,像一位长者面对一个年幼者。她安抚性地对忠仁说:“我刚才是不是不应该那么问你?我收回我刚才说的话。你就当我刚才什么也没说。我们还像过去一样,好吗?”
r他躺在那里没有移动,但他张扬开双臂,抱住了她的上身,让她的脸贴近自己的脸。
r他迎视着她的眼睛。他仿佛又看到了孙敬德的眼睛,看到了孙瞳孔中的自己。那好清晰,像在一片清澈与湛蓝之中,他伫立其间,拥有着无限的辽阔。
r亚男这时表现得很顺从,全无了在办公室里的派头和冷漠。她让自己的脸贴在了他的脸上。她说:“我也知道我在你心目中正处于什么位置。”
r忠仁没有接她的话茬儿,只是更紧地抱住了她。
r她完全趴伏在他的身体上了。那是就势趴伏下来的。她的顺从这时亦融入了不少主动的成分。
r忠仁问:“你真的愿意嫁给我吗?”
r亚男点了点头。
r忠仁用双手捧住了她的脸。他努力地让自己的目光显现出一种对端详物的欣赏。
r他看到她的双眼中漾出了晶亮晶亮的泪水。
r亚男显然是高兴于他的这一举动。这一举动给人的感觉是在传递着内心洋溢的喜欢。
r但亚男又显然不想让他太久地看着自己此时的这般模样,她显然觉得自己此时的这般模样显露了自己不该显露的强势中的脆弱。
r她把他的双手从自己的脸颊处移开。随后,她从他的身上下来,侧卧在他的一旁。她自作主张地解开了他上衣的一个纽扣,把一只手伸进他的衣内。
r她对他说:“这个店,以后什么都你说了算吧。”
r她这是对他刚才的汇报做出回答,也是在对自己宣告,她回店后曾纠结于心的所有问题都不再重要,更是一种比她数日前离店时宣布的决定有所提升的授权。这,无疑又是一种为了获得而做出的必需的交换!
r忠仁没有立刻做出反应。他变得很平静,好像她这么说并非关乎他、关乎这个店的整个命运,而是一句毫无分量的信口之言,不值得在意。他原位不动地平躺在那里,静静地接受着她的手开始抚摩他的肌肤。
r房门突然有人推动。
r就在他们都有些慌乱地来不及完全复原各自的常态时,忠义闯入房间内。
r忠义看到了床上挨身而坐的两人。他有些愕然。他要退身离开。
r但忠仁喊住了他。
r忠仁对他说:“从今儿起,你就管亚男叫嫂子吧。”
r忠义怔愣了一下,但很快就点了一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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