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江索伦地域是萨布素家族的祖居之地,他熟悉和热爱这条大河,曾在两岸与入侵者辗转交锋,浴血奋战,从士兵一级级做到将军。康熙帝传旨兴建黑龙江城,经过再三斟酌,选定萨布素作为首任黑龙江将军。而萨布素也真的不辱使命:首战雅克萨,他率乌喇宁古塔兵积极参战,一举克复该城;再战雅克萨,他作为清兵统帅,以所部水陆官兵为主力,面对兵员和武力大幅升级的顽敌,先打后围,为中俄边界谈判赢得了先机;尼布楚签约,是他率庞大水师溯江而上,起到了极大的震慑作用;俄方谈判大使戈洛文出尔反尔,又是他与郎谈力主强硬,挥师渡河,以作战队形逼近尼布楚城,使对方上下陷入惊恐之中……萨布素起于行伍,上知报效君恩,下知体恤士卒,痛恨罗刹,洞悉边情,作战勇猛坚决,的确是一个难得的帅才,也赢得了皇上的倚信,在黑龙江将军位置上待了18年。
萨布素是一个武人,一个粗人,却不乏干练精细。与立国之初一些满蒙王公将军相像,他也属于不识字一族;而与之不同的,是他没有贵族豪门血统。此时清廷入关已超过半个世纪,大清宗室爱新觉罗氏早就开始了儒学化进程,各地满洲将军也几经更新换代,绝多可以粗通文墨,萨布素已成特例。他的长处是忠诚与勇敢,所统带的黑龙江兵,已练成康熙帝一支边地劲旅。三十五年(1696)秋,王师第二次讨伐噶尔丹,萨布素受命为东路将军,统率盛京、宁古塔、黑龙江、科尔沁兵沿克鲁伦开进。当年酷寒,从征将士多冻伤,萨布素途中患病,虽坚持领兵前进,还是误了会师之期。皇上未加责备,命他留在归化城(今呼和浩特)调治,后命他回京养病。而次年春御驾第三次亲征,虽说是指向西北的宁夏,萨布素仍积极请战。有一条记载写康熙帝巡视军营时,发现黑龙江的战马大多瘦弱,难以远途骑乘,而“萨布素自称马壮”。皇上将之归于“效力心切”,要求有司为之调换马匹,可在心底应已留下印象。
就像《红楼梦》里的宁荣二公,萨布素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也由质朴坦诚,在官场上历练出几分圆滑世故。康熙帝曾往黑龙江城派了一名御前侍卫,自然有监察密报之责,未过几年就成了副都统,同时也成了老萨的女婿。原云贵总督蔡尚荣一家因事遣发瑷珲,负责监管的萨布素总是为他说好话,称赞其经营官庄有成效,使之被赦免回京,后来才知道二人乃儿女亲家。其是美好的边疆爱情故事,还是有所图谋的政治联姻?今天已很难知晓了。可以推测的是,康熙帝闻知后必然不爽。
由于不读书,萨布素对边疆治理极缺乏战略眼光。后世对他诟病最多的,是他将黑龙江将军衙署一路后撤:建城后仅仅一年,从江左撤至江右;再过4年,后撤到向南三四百里的墨尔根;新的会城用了不到10年,又撤至更南的卜魁(今齐齐哈尔)。一个黑龙江将军,却将衙署设在距江七八百里的地方,不要说开疆拓土,就连巩固边防也是鞭长莫及。整个外兴安岭以南、黑龙江以北的庞大地域,几乎没有任何军事与行政设施,就连一年一度的巡边也流于形式,作为最高军政首脑,他无疑是有责任的。
官场如炉,萨布素也学会了对皇上说好听的,学会了隐瞒不利消息。随征宁夏期间,他向康熙帝说了一大堆官庄收成好、各处粮仓储存超过3万石,因年久已开始腐烂,最好分发给兵丁折算饷银之类的话。一直牵挂黑龙江垦荒情形的玄烨听后很开心,当即批准,甚至撤回了督耕的户部官员。朝廷当时将各类刑事罪犯大量发往黑龙江,又担心聚集过多会生事,玄烨询问他如何应对。他说流放是一项好政策,新满洲兵众多,将那些凶徒分散各城,给披甲人为奴,令其势孤力散,难以合伙作恶;还可以作为劳力在官庄种田,增加收成,改善新满洲的生活质量。萨布素也果断举劾属下个别“旷误防哨”的佐领,使其受到革职处分。总之是边疆很富裕,社会很稳定,管理很严格,哪个皇帝不愿意听到这些呢?
直到康熙三十七年(1698)秋天,我们看到的都是玄烨对他的赞扬与奖赏:“萨布素任黑龙江将军年久,谙练地方事务,亦得官军之心”;“黑龙江将军萨布素授任以来,为国效力,训练士卒,平定鄂罗斯,勤劳可嘉,着给一等阿达哈哈番,令其世袭”。就连他的副手也得到世袭封号。康熙帝还传旨,将自己穿戴过的蟒袍缨帽赐给萨布素等人,并在军前宣谕。这是怎样的宠信和尊荣!
萨布素并非一个贪官,出事皆因受到子女亲属的牵连。先是女婿关保担任黑龙江副都统,与属下佐领不和,互相揭发“私动驿站”(即借驿站办理私事)。康熙帝很不高兴,立刻联想到20年前东巡时萨布素的表现,说他那时老想着与身边侍从套磁,“器局卑琐”,命他审查复奏。老萨不敢解释,呈报将关保革职,倒是皇上念其功劳辛苦,改为降五级调用。此事刚完,因当地连续两年亢旱,士卒与家属饥饿,仓储无粮可放,萨布素先前吹的牛皮破裂,亲家蔡尚荣经营官庄亏损作弊也被揭出,皇帝震怒,钦派理藩院侍郎前往查办。萨布素在此已主事18年,久任必积累下各种矛盾,手下人的一些不法行径暴露,件件都与他有牵连,很快被停职,解往京师受审。黑龙江大学吴雪娟教授在满文档案中发现了萨布素供词,琐琐碎碎,却能映照出一个抗俄英雄的末路。
四十年(1701)正月,兵部呈上审查报告,所列举老萨的罪责为:不抓官兵训练,听任数千名兵丁家口返回吉林,造成浮报冒领;蔡尚荣经营官庄不善,谎报庄丁人数,予以包庇;家奴仗势欺人;对因事撤职的属下擅作安排。兵部也模仿上谕的腔调,说萨布素“昔为宵小猎户,叠蒙圣主擢用”,“既为边疆首辅大臣,处处任意作乱(指管理不善),谎奏圣主,致干法纪”,建议革职。康熙帝念其旧功,降为佐领。从来墙倒众人推,过了不久,又有家奴举报他胁迫满洲披甲卖身为奴。户部拟定革职,枷三月,鞭一百,有旨免除枷号与鞭挞,为他保留了一点尊严。此年萨布素67岁,从将军又回到士兵,隶属京师镶黄旗松博珠佐领。四十四年(1705)秋冬之间,萨布素在京去世,当时情形已全无记述,只知道其子常德被押解前往治丧,而在返回宁古塔时灵柩竟落入江中,随即被洪水冲走,尸骨无存。“我怜今孝子,人忆故将军”,是宗室塞尔赫在北京为常德送行的诗,那时还不知老将军结境如此凄凉。
越四年,康熙帝追念萨布素之功,命颁赐御物,对常德也予以赦免起用。雍正八年(1730)正月,常德由副都统升为宁古塔将军。朝廷发兵进剿噶尔丹策零,常德担任北路副将军,可堪告慰父亲的在水之灵。 (待续)《康熙帝像》,清宫廷画家绘(中国国家博物馆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