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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苦 一杯红糖未够


那个杯到酒尽的姑娘,已经消失在茫茫的时间海

编辑_徐酱酱 文_沈沧澜 设计_萧萧

1983年的夏天

1983年,美国小伙儿出目里利吕井走过一座又一座中国城市,从好奇的镜头里看过很多人与景,定格的镜头似自带生命。三十年后,王见初第一次在网上看到那些照片,夏日的绿意像要从照片里蒸腾而出,老人围坐拉着二胡,修自行车的小年轻坐在街头,而在小卖部一排排的糖水菠萝罐头下,白衬衫红裙子的少女排在队伍里,即使只是一个背影,也醒目得像是行星群中的一颗恒星。

和这个背影有关的一切呼啸碾压过来,全然不管王见初的这颗老心脏是不是还如几十年前般激越有力。在1983年,在1.06秒内升至一万米的高空,也不会让这颗心脏跳快一拍。这是歼-6战斗机的升空速度,也是作为一个空军飞行员的王见初最迷恋的速度。王见初那会儿24岁,随部队驻扎在南宁吴圩机场的驻地。而那个背影,属于林琪,机场卫生所的年轻医生。命运多么离奇,王见初从躲着她到天天想见她只隔了三个月。

他第一次见到这姑娘,觉得她不像是治病救人的天使,倒像是白无常。他突发低血糖昏倒,军医不在,战友李小波就把他送到了林琪那里。他刚醒过来就看到一个穿白大褂蒙着白口罩的身影,连露出来的上半边脸也是白得像消过毒似的。那姑娘嘴如刀:“有低血糖也不注意。看你高高壮壮的,底子真虚。”为此王见初被笑了一个月。王见初有点儿怕这姑娘,她的嘴巴太毒了。

捡牛粪的日子

正如出目里利吕井照片传达的那股活力劲头儿,1983年的中国各个城市都焕发着一种安静又勃然的生机。然而对驻扎在中越边境线的空军来说,和平还没有到来。中越边境线是密云之下躁动不安的蚁窝。

越南空军几次袭扰,并没有和我军正面对抗,但山雨欲来的气势压得人精神紧绷,王见初时时能从战斗任务之中感觉到形势仍然一触即发。

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大家经常猜测会不会还有一场战争。王见初常常觉得渴,像是在汪洋之上得不到一口水喝。他只能在飞行中消耗这种焦躁,难以入眠的夜晚越来越多,他不敢去找军医,只好偷偷去找林琪,想让她给自己开点安眠药,不出意料被林琪骂了一顿。“一个大男人,整天想东想西睡不着,说出去不是笑死人吗?”骂完了,还是教了他几个有助睡眠的小窍门。

投桃报李,他有空的时候会去帮林琪捡牛粪。南宁机场军民两用,林琪去年分配到卫生所工作,但所里并没有多少事情干,她正业闲置,被安排的活是捡牛粪养鱼。大抵医生都是爱干净到有洁癖的,林琪也不例外。王见初第一次看到林琪捡牛粪时,愕然地张大了嘴。晨光里,林琪皱着眉头用铁锹铲起牛粪,用力举起拍到手推车里。她戴着洁白的手套,纤细的身影溶在朝阳的光里。她哪里是会干这些活的人,牛粪滑落下来掉在她的皮鞋边。她懊恼地跺脚,他怕林琪不好意思,正要躲开,林琪正好看到他,狡猾一笑:“你过来,精力过剩,多消耗消耗就睡得着了。”

王见初就不甘不愿地帮林琪捡起了牛粪,一直从吴圩镇十字路口捡到机场的友谊路上,刚好拾满一车牛粪。天空中低低飞过的飞机似乎都能听到发动机轰鸣的声音。

偶尔再遇上,林琪总是不客气问他:“还晕吗?”这三个字慢慢成了全团人对他的问候语,戏谑里虽带着善意,但王见初的铁汉形象轰然崩塌了。他脸上肌肉蹦跳几下,好男不跟女斗,默念几遍,还是忍无可忍,冲去卫生所找林琪算账。姑娘笑嘻嘻看他,像个恶魔:“想让全团的人都知道你失眠吗?”账没有算成,还被她威胁帮忙捡牛粪。

林琪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辆26寸的凤凰自行车,欢快地骑着自行车在前,王见初推着手推车跟在后面,像是一头勤勤恳恳的老牛。她车技好,双手脱把也骑得飞快,骑得远了又折回来,像是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她烦恼,有时候,她会从包里变出一瓶橘子汽水,犒劳他的勤恳。在焦躁不安的日子里,这样捡牛粪的日子反而有种莫可名状的安宁。

林琪请假回家那几天,王见初觉得浑身都不对劲。晚上开始做一些荒唐的梦,他梦见林琪,在梦里这姑娘一张嘴还是不饶人,王见初却只晓得傻笑。他怀疑自己是被这姑娘驯化了。林琪回来时,塞给他一个搪瓷杯子。李小波挤眉弄眼:“林医生送你什么了呀?莫非是红烧肉?”大家都抢过来夺他手里的杯子,他牢牢抱在怀里,从人堆里冲出去。躲到僻静地方,才掀开盖子,里面是满满一杯红糖。红糖要凭糖票才能换到,不知道林琪想了什么办法弄来的。王见初甜滋滋地想,嘴毒些坏些都不要紧,不会被人欺负。他轻轻捻起几颗小糖粒,放进嘴里,幻想未来和红糖一样甜。

生活本来平凡无奇的面目

几年前,王见初第一次在打谷场上看到越南当局炮击我云南广西边境造成大量人员伤亡的小影片时,他就愤怒了。那些血与火的影像扎进王见初心头,挥之不去。王见初参军来到广西时,对越自卫反击战已经结束。他没有料到自己会爱上飞行,更不曾料到自己会遇到这样一个姑娘。

在所有荡气回荡的故事里,男女主宿命的相逢都惊心动魄。王见初自认只是一个小人物,就连和林琪在一起,也不能在众人面前承认,这不合部队的要求,士兵是不能在驻地找对象的。

军营里,能喝的是好汉。一起吃夜宵时,林琪喝酒爽快,很容易就赢得了王见初同班战友的好感。刘班长早已成家,是过来人,劝他们早作打算。

林琪向来是不扭捏的性子:“我想过了,让家里想想办法调去桂林,那样就不违反部队的规定了,离这里也不算远。”王见初有些吃惊地看她,林琪侧过头来,挑眉一笑,“怎么了?反正我也不想再当拾粪者了,说出去要被以前的同学笑死呢。”她这样豁达,倒让王见初为自己的犹豫惭愧起来,他躲闪开她的眼神。他不想离开军队,是不是还能和敌军一战,他已经没有那么在乎了,但一旦离开这里,他也许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驾驶小六了。

有爱情激励着,像是做什么事都容易些。三个月后,林琪果然从机场调走了。结婚申请报告交上去,才终于有种尘埃落定的笃定。

没有送出去的手表

王见初和林琪趁清早无人,牵着手在机场的草坪上散步,边上几只飞不高的鹧鸪滑稽地蹦蹦跳跳。兵荒马乱里相遇,却仍然觉得安宁。谁料之后是命运粗暴的一刀,劈得两个年轻人发懵。部队不批准两人结婚,因为林琪有海外关系,她阿姨一家在美国。王见初呆在办公室里,向来沉默寡言的他咆哮得像头熊。他简直没有勇气跟林琪说。林琪听了,起先是愤怒,继而平静下来:“什么嘛!大不了等你转业好了。”

王见初不敢对视她浓眉下的眼睛,犹豫了很久才说出这句话:“你,你等等我好不好,我会想到办法的。我不想转业……”王见初的一点点犹豫被林琪的勇往直前所弥补和掩盖,却在这一刻暴露出来。在飞行和林琪之间,他难以抉择。

人各有志,我尊重你的决定。林琪这样干脆纯粹的姑娘,可以毫不犹豫地为王见初放弃稳定的工作,去陌生城市打拼,却不能忍受王见初的一点点犹豫。林琪回桂林前留给王见初这句话,像是绕紧了他心脏的一段红绳。她竟还笑了笑,莫名让王见初觉得哀伤又残酷。

王见初难受极了,他更加拼命地训练,天宽地广,只有面前的仪表盘看得到他的表情,横滚,半横滚,斤斗,半斤斗,尾滑,眼镜蛇机动,弗洛洛夫轮盘……被飞行所困的,只有飞行可以化解。

他曾经渴望已久的机会终于来了,全团开赴边境线,注意越南方面的动向。原本这任务是轮不到他的,但老兵李达吃坏了东西拉肚子,他知道后,主动请缨。

从郁郁葱葱的绿色森林上飞过时,王见初强压住内心的激越澎湃,靠近越军驻地时,他掩护着侦察机越飞越低,那些蚂蚁一样的小点渐渐放大,显出人形,越军大概没有想到只守不攻的我军会突然派飞机侦察,下面一片慌乱,他心跳得飞快,倘若敌方有所防备或者反应迅速,他们都有可能凶多吉少。地面上杂乱的几声枪响,他感觉到左边口袋里那块欧米茄女士腕表捂得发热,他花了存下来的两年工资才买到的,有那么一瞬间,他走神想到林琪,觉得离自己把这块表戴到她的手上不远了。在敌方飞机升空阻击前,侦察任务完成,他们一个左弯飞离。

王见初立下了二等功。他所有的心思都在这枚奖章能不能换来他和林琪的一路相随?结果仍然是不能。这一年,飞行员叛逃去对岸的新闻在空军中暗暗流传,正是敏感时期。他立下的功勋越多,束缚也越多。世事不能两全,轻描淡写六个字,写尽平凡人的无奈事。

他喝干了一瓶二锅头,醉得人事不知,把在深夜里写给林琪的信撕成碎片。

尾声

王见初转业的时候已经40岁了,飞机轰鸣的声音换作了电脑的风扇转动声,沾酒就醉的他成了千杯不倒,而那个杯到酒尽的姑娘,已经消失在茫茫时间海。2010年歼6 退役,惶惶青春像是到这一刻才正式与王见初诀别。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悲伤,王见初想,她拿得起放得下,坦荡从容,在哪里,和谁过,都会过得很好。这样,就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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