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汇女报·时尚

编辑_杨小果 文_金箍棒 设计_萧萧

小凡是我以前的同事，一个乖巧的女孩，美院毕业，原本应该去做服装设计师，却阴差阳错进了杂志社。如果不深入交往，你会以为她是一个随和、没有野心的人，而我却知道，她从小到大都是优等生，大学时书法全校第一，经常被老师拿出来作为优秀典型，父母也以她为荣。

做学生与做员工是不同的，做学生最重要的是不犯错，老师让怎么做就怎么做，小凡养成了这样的好习惯，她害怕别人的批评，总想努力将一切做得完美无缺，读书的时候，几乎所有的问题正确答案只有一个。工作以后，小凡发现很多事情并没有人能够告诉她正确答案。

大家报选题，冲在最前面的人天马行空地说了十个选题，有两个老板觉得还不错，最终成稿后，只有一个通过了终审。这样的情况，在小凡看来就是耻辱。如果她有十个选题，她会特别小心地探讨与求证，自己选出认为最有把握的一个，报告给老板。在这个过程中，她消耗了大量的精力，也累积了过多的期望，一旦这个选题被老板给毙掉，她一个星期都缓不过劲来。

这时候，小凡会拉我去公司后面的商业街溜达。我劝小凡想开点，赶紧再报个选题，否则就可能面临无稿可发的窘境，她摇摇头，说我是慢工出细活，哪会那么容易就又找出好选题。

“你不是想了5个选题，最后报了一个？”

“我选了最好的一个，都没有通过。”

我不知道怎样让小凡明白，也许被她瞧不上的选题，就歪打正着入了老板的法眼。

对于歪打正着这件事，小凡完全不感兴趣，她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找到正确答案，向着这个答案努力。

小凡做得很累，却并不是业绩最好的。

我总觉得最终有一天，小凡可以闪耀，因为她那么认真，那么用功，又那么在意这份工作中所得到的成就感，她几乎具备了我眼里能够成功的那一类人身上所有的优点。然而，我却忽略了一件事，一个人的成就感需要累积与反复确认，成功是成功之母，如果她过于在意失败，就会缩手缩脚，最终被自己打败。

零选一

坐在小凡左手边的珊珊，是个大大咧咧的姑娘，每逢看到小凡垂头丧气，她就会扔过来一袋话梅，小声说，大BOSS今天肯定生理期，你干脆把它做出来，就算咱们这里不发，别的地方也能发。小凡觉得珊珊的想法太过分，老板都说不行了，你还去做，这不是打老板的脸？

小凡跟我说，珊珊不靠谱，爱出馊主意。

珊珊应该是那种学生时代的“坏学生”，总是有自己的主意，永远给老师找麻烦，老师说答案是A，她偏偏要问为什么不是B。

珊珊报了三个选题，都被否了，她坐在座位上喘粗气。小凡探头问，你要不要选一个做出来给老板看看？珊珊似乎得到了激励，立刻问，你觉得哪个好？小凡来拉我，于是我们三人像做贼一样，在珊珊被否定的选题里寻宝。终于选定了一个，我与小凡都问，你确定要做吗？珊珊说：“当然了，不仅要做，而且要做好。”

下班的时候，小凡忧心忡忡地对我说，她担心自己多嘴害了珊珊。我安慰她不要想太多，本来这个主意以前是珊珊自己出的，现在嘛，更是她自己愿意做的。小凡却依然放不下，在她看来，珊珊在做一件注定要失败的事，并且可能惹怒老板。

珊珊的稿子却通过了，挤掉了一个同事原本通过的选题，我问她是怎么做到的，她说因为破釜沉舟一拼，她做得非常用心，当然，也不排除运气比较好。

“如果我知道一件事之前并不被认可，根本没有办法全心投入。”小凡感叹。我也好奇珊珊如何可以如此强大，慢慢看出来，她与小凡最大的区别是，她不怕犯错。她说她从小学习不太好，经常被老师批评，到了高三才开始发愤，总算考上大学了。人生对于她来说，犯错与被批评都是常事，她没有脆弱的自卑心，相反，倒有一种凡事跃跃欲试的活力。

“试一下也没关系，错了重新再来。”她轻飘飘的这句话，却是小凡的心结。

自我否定

小凡是不允许自己被别人说三道四的，她对正确与被认可的渴望如此强大，这满满的正能量却并没有促使她成功，相反让她变得脆弱。也是，一个人如果天天喝鸡汤，一顿喝面条汤估计就得拉稀。

偶尔，小凡能够把工作完成得异常漂亮，然而绝大多数时候，她却总在纠结，应该做哪一个，要怎么样做，才绝对不会出错。她将太多时间用在了规避失误上，不仅影响了工作效率，并且让她没办法面对自己的失误：我都这么小心了，居然还犯错，是的，她没办法原谅自己。

我很希望领导能看到这一点，多多鼓励小凡，然而她反倒对小凡要求比别人严格，因为在她看来，珊珊犯错可以容忍，因为她就是一个风风火火的姑娘，小凡却不一样，她谨慎、小心，又是名校毕业，她怎么能够犯错误。

往往，你对自己的要求，成就了他人对你的苛责。

去或留

那几年，小凡做得特别不顺，上稿率低。与她同样上稿率的人，很多都在外面接私活，一心二用，小凡可是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她私底下做的很多努力，领导都看不到，也没办法让领导看到，因为她往往是今天决定做这个，明天就自己否定了。

我离职后，珊珊成了中午陪伴小凡逛商业街的那个人。她经常劝小凡不要对自己那么狠，凡事先去试一试，错就错了，有什么了不起。小凡嘴上答应，却总做不到。珊珊恨铁不成钢，偶尔找我吐槽。我说小凡只是对自己要求比较高而已，珊珊说，我看不过去，她活得那么累。其实谁没犯过傻呢，马云当初开翻译社，那么LOW的行业，在中国这个行业至今都赚不到钱，但他因此而进入了商业领域，开始管理一家公司。

一度，珊珊与小凡被调去一本新杂志，依托这本新杂志成立的公司希望小凡留下来，领导看中她的高学历与好人品，小凡很犹豫。因为无论是新公司还是新杂志，暂时都看不到效益，并且一旦去新公司，就要彻底将关系转过去，新公司如果倒闭，人员就要失业。对于小凡来说，这是她入职几年来离升职最近的一次，如果她决定留在新杂志，就可以做主编，我觉得这个机会不错，小凡却担心新公司做不起来，毕竟以前的公司树大好乘凉，虽然人才济济，很难出头。

纠结了几天，小凡还是选择回以前的公司，珊珊成了那个留下来并且升职的人。

做多错多

一年后，大家一起吃饭，珊珊坐在集团老总的那张桌子上谈笑风生，小凡依然与普通编辑在一起。小凡来找我，她喝了酒，问我认真对待一件事有错吗，努力走好人生的每一步，有错吗。我无言以对。我拉她去酒吧，她说晚上还要整理选题，又说明天要早起上班，“来吧，今朝有酒今朝醉。”

我们一直玩到深夜，小凡住在我家，早晨她穿着我的衣服去上班，既没有化妆，也没时间整理选题，只好随便挑了几个报上去。她忐忑不安地说一个选题，老板点头一次，再说一个，老板又点头。“第一次见你这么积极地报选题”，老板的话让小凡百感交集，她努力的时候，别人没有看到，反倒是她不那么努力的时候，别人却误以为她很努力。小凡把这件事当作笑话讲给我跟珊珊听，我第一次见到珊珊那么严肃地跟小凡说话。

“因为你以前所谓的认真与努力，并不是真的想把工作做好，只是想让自己成为不犯错的那个人。害怕出错影响了你的效率也局限了你的视野，任何事情一定是做得多，错得多，不做就可以不错。你的那匹野马在心里跑了成千上万公里，筋疲力尽，最终却因为一句‘可能会被别人否定’而永远留在了你的心里，努力就这样付诸东流，你甚至没有给它们尝试的机会。小凡，不是老板对不起你，是你对不起你自己。”

小凡一声不吭地把玩手里的酒杯，我担心她受不了这么直接的批评。她却忽然抬起头，嫣然一笑，举杯道，生活的题目如此复杂，只有不断犯错，才能接近正确答案，从今以后，我要做一个勇敢犯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