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汇婚姻与家庭(上）

2015年9月16日下午两点，在山西省太原市的一处出租房里，记者见到了还在家中养伤的孙玫。这个简单的两居室，墙壁上贴满了活泼清新的墙贴，一点儿也看不出发生过血案的痕迹。回忆起案发那天的场景，孙玫惊魂未定地说：“我曾经习惯同情别人，现在只是同情自己……”

丧妹，足以让我毕生伤悲

2012年夏，孙玫从黑龙江中医药大学毕业，到山西太原某医院做护士。3月初的一天晚上，孙玫值夜班。大约10点多，一个名叫胡海波的男病人来输液。孙玫看了下注射单，惊讶地问：“你这是肺炎啊，要住院的，怎么在门诊处理了呢？”胡海波满不在乎地回答：“就算得了肺癌又怎么样？我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

输液后，胡海波依然脸色发红，全身滚烫，孙玫很不放心，耐心地解释了肺炎的可怕性，劝他爱惜自己，一定要住院治疗。看她是真心担忧自己，胡海波很感动，为先前的无礼感到抱歉。出于医护人员的责任心，孙玫倒了一杯温水，还拿来酒精棉帮他进行物理降温。

此时，输液室已无其他病人，两人就聊了起来。胡海波1987年出生于山西省晋中市，7岁时父母离婚后都嫌他累赘，他像个皮球似的，被姑姑、叔叔、阿姨踢来踢去。勉强撑到初中毕业就出来打工，什么苦都吃过。后来，他认识了几个社会青年，靠玩电脑游戏、卖游戏装备生活。

胡海波的讲诉一下勾起了孙玫心痛的回忆……

1989年，孙玫出生于山西省吕梁市的一个幸福家庭。父亲孙守志做水产生意收入颇高，母亲是幼师。为了好好照顾女儿，孙玫一出生，她就做了全职妈妈。

孙玫的童年过得无忧无虑。4岁那年，表妹肖爱林走进了她的家庭。

肖爱林是孙玫小姨的二女儿。小姨生二胎是因为婆婆想要抱孙子，结果又生了一个女儿，夫妻俩为此闹离婚。不到一岁的肖爱林成了谁也不要的孩子，被寄养在孙玫家中。

虽然肖爱林的父母几乎不来看望她，但她在孙玫家中受到了全家人的疼爱。尤其孙玫，更是把妹妹当成了宝贝。听说小姨和姨夫离婚后谁都不愿要这个女儿，孙玫还对妈妈说：“妈妈，咱们留下妹妹吧，要不然她就变成野孩子了。”孙玫的父母都很喜欢肖爱林，同意收养这个可怜的孩子。然而，肖爱林的爸爸却不同意，坚持把女儿接走了。肖爱林回家后，爸爸和继母都对她非常冷淡，受了不少委屈。孙玫因此一直自责自己没有力量保护妹妹。

2007年5月一个周末，高中二年级的孙玫和妈妈一起去医院看望因心肌炎住院的肖爱林。护士说，肖爱林本来只是普通感冒，因为就医太晚才烧出心肌炎，孙玫心疼得偷偷掉眼泪。

然而，仅仅过了3天，妈妈突然告诉孙玫：“你妹妹去世了！”原来，肖爱林的爸爸只是白天来看看女儿，给她带点从医院楼下买的快餐，到了晚上就回家休息，从不陪夜。可是，半夜肖爱林心肌炎发作，医院联系了她的妈妈，对方拒绝出现；打她爸爸电话时，他也是犹豫了半天才决定过去看看。就在这个当口，绝望的肖爱林偷偷去卫生间吃了一瓶从家里带来的安眠药，自杀了。

表妹的去世也改变了孙玫的人生。原本，孙玫曾和她约定，姐妹俩一起考到北京外国语大学。然而，想到妹妹临死前的绝望，孙玫决定成为一名医护人员，用自己的关怀带给病人更多的希望，她不希望看见表妹这样的惨剧再次发生。

关怀，只愿世上再少一个伤心的人

表妹虽然不幸，至少还有自己一家人关心；可眼前的胡海波更惨，竟然连一个关心他的亲人都没有。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这么多伤心的人，孙玫柔声说：“听我的，以后你每天都要到我这里打针！”

在孙玫的鼓励和关怀下，本来已经准备放弃治疗的胡海波重新燃起了希望。他天天到孙玫那里打针，3月底身体就完全康复了。期间，两人交换了手机号和QQ号。

胡海波经常发短信或在QQ上找孙玫聊天。母亲节那天，胡海波抱怨说：“好心在网上给婶婶买了一件小皮夹克，她却说，一看就是人造皮的劣质品，我真想杀了他们全家！”孙玫耐心地开导他：“如果想让别人看得起你，你自己也要拿出成功的姿态才行啊。好好学习，找个正经工作吧。”

每当他心情不快的时候，孙玫总会设身处地地给他一些安慰和建议。她不仅希望胡海波能有出息，更想借此弥补心里对妹妹的愧疚和遗憾。当年她还小，没有力量去帮助一个家庭不幸的人。妹妹临终前，只要有人看护她，陪她说说话，尽一点点微薄之力，妹妹就不会选择自杀。孙玫对记者说：“我当时就想，别怕麻烦，自己的一点儿关怀，说不定能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胡海波也很珍惜她的关怀，总想尽力回报。护士节送鲜花，加班时送她回家。有时候，孙玫连上几台手术无暇吃饭，他还体贴地送来套餐。更重要的是，他开始自学机动车修理课程，这让孙玫感动之余还多了许多欣慰。

7月初的一个周末，孙玫邀请他一起去超市买菜，然后到她的出租屋里涮火锅吃。看到她有这样温馨的小家，胡海波一边洗菜，一边兴奋地说：“你每天上班很累，吃饭也不规律。要不每到周末，我就来给你做饭吧。我从小没有家，好想有那种家的感觉啊。”孙玫听得心酸，没想到，人人习以为常的家庭生活对这个大男孩来说竟是奢侈的梦，当即答应了他，说：“你随时可以过来，想做什么就告诉我需要的材料，我提前去买。”

孙玫没想到，自己的关怀和怜悯在胡海波的心里早就变了质。2013年10月初，胡海波在QQ上得知，孙玫的一个同事给她介绍了对象，第二天去相亲。他发了一个“流泪”的表情，说：“我知道，我不该有那种念头，可你那么美好，虽然不敢表白，觉得配不上你，我却偷偷地、疯狂地爱着你。我求你，别去见那人好吗？”

孙玫吓了一跳！她万万没想到胡海波居然有了这样的心思!稍稍犹豫了一会儿后，她回复道：“我们不合适，你不能这样想，否则咱们就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过了很久，胡海波才发来几个红色的字：“那你就是毁了我！在这个世界上，我只剩下一个希望，就是你。你不用答应我，也别马上回绝我，好吗？”

孙玫感到忐忑不安。大概半小时后，胡海波居然赶到了她的出租屋，含着泪水向她表白和哀求：“因为有了你，我才有了今天的状态。现在，我在跟人学修车，出师后就可以单干了。我这么努力，内心唯一的动力就是希望跟你在一起。”说到这儿，他竟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孙玫的面前：“如果你不答应我，让我的愿望落空，那我就宁可一死！”

孙玫那颗单纯、善良的心再次被打动。她虽然对他毫无爱意，但又非常同情和怜悯他，不忍心伤害他。她想，如果一口回绝他，可能一下子就会把他推进绝望的深渊，他又会自暴自弃、堕落，甚至放弃生命……可是，就这么接受他的感情，孙玫又有些不甘心。自始至终，她只是同情他，根本没有那种心跳和激动的感觉……

趁她犹豫的工夫，胡海波突然跑进厨房，打开热水瓶，把滚烫的开水往自己的左手上倒。孙玫惊叫一声，赶紧过来帮他包扎。他哭着说：“只有你疼我。要是你不要我，我就烫死算了！”孙玫没作声，他一下子把她抱在了怀里，亲吻起来……

虽然两人文化、性格和修养都有天壤之别，也找不到一点儿爱情中激动的感觉，但孙玫还是被动地接受了胡海波的追求。她自我安慰地想，爱情的感觉会随着时间消退，等胡海波过了这股新鲜劲儿，自己再顺势离开他，既不会耽误自己，也不会打击到他的内心，就当自己在做一件好事，在安抚和拯救一个人，就当是医生对病人说了一句善意的谎言吧。如果表妹那时也有一个爱她让她依恋的人，她一定不会走到那一步。

分手，纠缠不成同归于尽

进一步相处以后，孙玫更加坚信，自己绝对不能和胡海波在一起。两人的生活圈子不同，没有任何共同语言。孙玫喜欢古典音乐。有一次，她带着胡海波去听音乐会，胡海波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睡着了，让她觉得很丢人。她刚抱怨了两句，胡海波就气愤地吼道：“我知道，你就是嫌弃我！嫌我只是一个初中生，没文化！你和别人一样看不起我！你上过大学就了不起啊？”这让孙玫觉得，胡海波的性格太敏感。另外，从小在社会上混的胡海波身上有一些恶习，让她也难以接受。她想等胡海波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信心足了，再好好地跟他说分手。

2013年年底，胡海波被当地汽修厂聘用，当了一名维修工，月工资4000多元。孙玫觉得自己总算完成了 “拯救”，开始慢慢减少与他的来往。正好，此时她有一个到天津培训进修的机会，为期一个月，孙玫赶紧提交申请。

孙玫以为自己出去一段时间，而且不主动联系他，胡海波就会知难而退。谁知一周后，他居然请假来天津找她。她好说歹说才把他劝了回去。这天晚上，孙玫给坐火车回太原的胡海波打了电话：“我想来想去，觉得我们之间的差异太大，将来无法在一起，还是各自追寻各自的生活吧。”胡海波态度坚决地说：“我不可能跟你分手！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全部！你要怪就怪你自己，因为你当初对我好，接受了我！”

听见这句话，孙玫的肠子都悔青了！万般无奈，她才把自己和胡海波交往的事情告诉了妈妈。孙母惊讶不已，劝她赶紧和胡海波分手：“你俩认识时，你是护士，他是病人。病人的心理脆弱，对医护往往有比较严重的依赖心理，容易产生移情反应，这会给你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最重要的是，你又不爱他！如果他向你求婚，你怎么办？难道你要和一个自己不爱的人过一辈子？”听了母亲的话，孙玫更加坚定了信心：分手，必须分手！

2014年2月中旬，孙玫回到单位后，开始躲着胡海波，拒绝再见他。胡海波以辞职相威胁，到医院找她，在路上堵他，到她的住处等她，她也不肯屈服。

4月3日，胡海波又来孙玫的出租屋骚扰，不开门，他就拼命砸门，孙玫无奈打110报警。民警过来后，对胡海波进行了警告和教育。这时，孙玫才从民警嘴里得知，2012年，胡海波因为盗窃，曾两次被行政拘留，达半个月时间。她更感到懊悔和后怕。

从热情到冷淡，孙玫判若两人。这让胡海波恼羞成怒，在打电话不接、发短信不回后，他渐渐产生了两人“同归于尽”的想法。

2014年5月23日晚10点，胡海波喝多了酒，借着酒劲儿又到孙玫的出租屋找她，结果因为醉酒晕倒在门口。孙玫怕他出意外，给他服了解酒药，并把他安排到房东家二楼的一个房间休息。因为害怕胡海波，她特意找了女同事杨玲陪自己同住。

第二天上午9时，孙玫去二楼看胡海波有没有睡醒，好劝他离开这里。可是，胡海波突然用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打了她几巴掌。孙玫流着眼泪，返回自己4楼的房间。10时左右，胡海波带着摔破的半个烟灰缸，用脚踹开孙玫的房间门。杨玲见他神情很恐怖，连忙去叫房东。杨玲刚走，胡海波就关上门，怒问孙玫：“你说，咱们是不是完全没有走下去的希望了？”孙玫说：“真的不可能！我凭良心说真话，跟你交往只是出于同情你。”

胡海波皱皱眉头，说：“希望是你给的，绝望也是你给的，那你就别怪我了。”他突然走近孙玫，把她按倒在床上，用手中的半截玻璃烟灰缸对着她的腰部狂捅，一连捅了四五下。孙玫尖叫求饶：“别这样，我曾经好心对你，我求你了！”胡海波红着眼睛，更加丧心病狂地从铁皮柜里找出一把菜刀，朝孙玫的胸部、头部、背部乱砍，又在她脖子上割……孙玫倒在了一片血泊中。

胡海波见孙玫满身是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觉得她死定了，就扔下菜刀，纵身从4楼跳了下去。此时，杨玲带着房东赶了过来，见此惨状，连忙打110报警。民警接警后，迅速赶到案发现场。随后，孙玫和胡海波都被送往医院。经抢救，孙玫脱离了生命危险，但头部、脖子、胸部都被刺伤，精神因受到极度刺激，一直处在恍惚中。胡海波也脱离了生命危险，他的腰部2、3椎骨折，骨盆骨折，左外踝骨、左跟骨骨折。

2014年5月26日，胡海波因为涉嫌故意杀人罪被太原市迎泽公安分局拘留。因为身受重伤，太原市第二看守所暂不收押，变更为监视居住。

2015年6月23日，太原市迎泽区人民法院依法做出一审判决：以故意杀人罪，判处胡海波有期徒刑8年，并赔偿孙玫各种损失共计57438.61元。

目前，孙玫在母亲的陪同下在家里疗伤。虽然恢复了生活能力，但右胸可能再也不能哺乳了。接受采访时，她撩开长发，露出伤痕累累的脖颈，对记者说：“身体的伤痛总有抚平的一天，但我心痛于好心不能得到好报。”

孙玫和曾经的病人谈恋爱，并被对方刺伤的事，很快传到同事、邻居那里，大家都对她超越职责的举动不解。更有人嘲笑她连对方的人品都没摸清楚，就企图去拯救别人，是自不量力。对于这些言论，孙玫坦言她已经不像开始时那么在意了，她说：“如果，他们也曾眼睁睁看着一个至亲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离开，就会如我一样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人物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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