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汇婚姻与家庭(上）

  顾全平在澳大利亚跳伞前向老伴求婚

2015年12月8日上午，澳大利亚凯恩斯国际花样跳伞机场。

在人们紧张地准备登机跳伞时，一位身穿白色T恤的中国老人突然抱着一大束野花，奔向一位老太太！在两人相距两三米的地方，老先生单膝跪地，大声说道：“苍天在上，大地作证，今天在澳大利亚的飞机场上，儿子为我们举行50年的金婚庆祝，希望大家跟我们一样幸福！现在，我向爱人求婚、献花！”

跳伞前竟然看见这么浪漫的一幕，所有人都惊呆了！大家围了过来，使劲儿地鼓掌。看老太太没反应过来，老先生继续大声说： “老太太，我们结婚50年了，当时穷，没办婚礼。现在当着儿子的面，我们重新结一次婚，你愿意吗？”

“愿意！愿意！我不但愿意嫁给你，而且还要再陪你50年！希望我的老头子长命百岁，我们永远在一起！”老太太连声应着，虽然眼里含着泪，但皱纹满布的脸像怀中盛开的野花一样灿烂，而一旁站着的儿子更是满心感动。

在生命的尽头，我们应该怎么活

求婚的老人叫顾全平，江苏盐城人，今年71岁。老太太是他的妻子吕爱平，比他大一岁。看见顾全平精神焕发的模样，谁能想得到，他竟然是一位癌症晚期患者呢！

在儿子顾颐的印象中，父亲顾全平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平日里除了干活，唯一的爱好就是偶尔找人下象棋。他们省吃俭用，一分钱都掰成两半花，但对3个孩子却不遗余力。为了供孩子们上学，把家里的鸡蛋和猪都卖了给他们交学费。有了好吃的，从来舍不得吃，总是留给孩子们。

顾颐读中学时，一天正上晚自习，突然发现父亲站在教室的窗外四处张望。“从家到学校有十几公里路，父亲大晚上跑来，难道有什么急事？”他连忙跑出教室。一看见他，顾全平忙从怀里掏出一个铝制饭盒递给他：“今天家里杀鸡了，给你留了鸡腿和鸡翅，趁热吃，我走了！”说完，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顾颐大学毕业后，自己创业。为了支持儿子，顾全平夫妇偷偷借了一万多元的高利贷，后来夫妻俩拼命打工，节衣缩食好几年才还清。父母的无私付出，让顾颐感动的同时，也心存内疚，惦记有机会能回报他们。

2004年，事业有成的顾颐把父母从盐城老家接到重庆，想让两位老人享享福。没想到，生活条件好了，顾全平夫妇却依旧勤俭节约。儿子给的钱，老两口从来舍不得花，说他赚钱不容易，要攒着留给孙子用；他们帮忙接送孩子、做饭，打扫卫生，一天都不让自己闲着。

这对夫妻，和大部分中国式父母一样，对老人好，对孩子好，对亲戚朋友好，就是对自己不好，他们从来没有真正为自己活过，不曾满足过自己的需求，完成过自己的梦想。

2012年夏天，顾全平被查出得了胃癌，而且已经是晚期。虽然手术让顾全平保住了性命，但接下来6个疗程的化疗，却让他感觉生不如死。发烧、恶心、呕吐、咳嗽……各种副作用让他的身体越来越糟糕，不到3个月，体重就从原来的140斤降到80来斤，整个人瘦骨嶙峋。另外，因为被切去五分之四的胃，他不仅吃不下饭，还稍不注意就拉肚子，经常因为发生肠梗阻送去医院急救。

看着虚弱的父亲每天遭受非人的折磨，顾颐心中很难过。他原以为父母的年龄都不算大，自己孝敬的机会很多，可没想到天降横祸，“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父亲痛苦地走向生命的尽头？”

为了让父亲在最后的时光里开心地活着，2015年9月，顾颐和家人商量后，决定放弃化疗。停止化疗后，顾全平只是偶尔疼痛，精神好了很多，体重也增加了，还能在家人的陪伴下去公园散散步。

一天陪父亲散步时，顾颐问他，有没有什么心愿想要完成。“我想去看看大海！”顾全平的老家盐城其实离大海很近,但是这位为了孩子操劳大半辈子的老人，居然从没看过大海。

看着父亲满脸憧憬的模样，顾颐的思绪一下回到了多年前。顾颐刚工作时，有一次去北京出差，想带着父母同去。父亲心疼花钱，借口农活忙没有去，就母亲一个人去了。可是，当老伴吕爱平从北京回来后，顾全平不停地询问她天安门、故宫、颐和园和长城是什么样子。在天安门广场看升旗仪式时，吕爱平自言自语地说：“没想到，我这辈子还会有机会来北京，看到天安门！” 顾颐听见这句话心如刀绞，曾在心里暗暗发誓：“等以后经济条件好了，我一定要带父母到世界各地去看看。”可是，当他经济条件好了，却变得越来越忙，慢慢也就忘了当初的承诺。

“如果这真的是父亲生命的最后时光，我绝不能让他留下遗憾。”因为从事摄影工作，顾颐常年去澳大利亚拍片，他知道那里有纯净的空气与健康的食品，决定先带父母去澳洲，到太平洋海岸看海。

得知他的想法，家人和朋友都反对：“老人都这样了，你还带着他们到处跑，身体怎么吃得消？再说，澳洲这么远，生活、饮食习惯肯定和国内不一样，如果到时候，他们适应不了怎么办？”顾颐胸有成竹地说：“放心吧，我有办法！”

涅槃重生以后，迎接人生的“第一次”

顾颐决定先带父母去墨尔本，因为他的儿子正在那儿读大学，他有把握把父母“哄”出去。果不其然，一听说是去国外看海，顾全平和吕爱平都直摇头：“这出国要花多少钱啊？我们不去，国内也有海啊，去一个便宜的地方吧。”

“难道你们不想去墨尔本看孙子吗？再说，现在是淡季，飞机票打折，比在国内坐火车还便宜呢！还有，我都订好了机票，人家不给退，你们说怎么办？” 顾颐连哄带骗，老两口才终于点了头。

2015年11月2日，顾颐带着父母登上了前往墨尔本的飞机。阳光灿烂，环境优美，加上看见了孙子，到澳洲的第一天，顾全平夫妇的心情特别好。他们每到一处，都不停地摆各种姿势，让顾颐给他们拍相片，说好带回家后给亲戚朋友们看看。

第二天，顾颐租了一辆房车，带着父母从墨尔本沿着海岸线往北出发。5日，他还在睡觉，突然听到父亲兴奋地大喊：“儿子，快看，有好多水鸟，快起来给我们拍照！”“儿子，这是水母吗？快给我一个玻璃瓶子，我要抓水母！”母亲也在兴奋地叫着！顾颐觉得母亲好像是动画片里的海绵宝宝。

第一次看到大海，父母都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他们站在海边，把手拢成喇叭状，大喊道：“我来到太平洋了，我看到大海了！”那是顾颐40多年来第一次看到父母这么开心。

“老太婆，儿子，快过来，我发现一条龙！”看到父亲把海带当成龙，顾颐啼笑皆非地向他解释。谁知顾全平振振有词：“我觉得它和我们中国传说中的龙长得非常像，你看，有头、有须、有尾，还有好多爪子……”说着，就舞起 “龙”来，还拉着老伴一起舞。

一刹那，顾颐仿佛回到自己儿子小时候。在他记忆中，自己第一次带儿子去海边，就和父母现在一模一样，对什么都好奇，并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11月8日的早晨,顾颐陪父母一起看日出。呼吸着沁人心脾的新鲜空气，看着太阳像调皮的小姑娘那样从海平面一下一下跳出来，顾全平兴奋地说：“我活到这岁数，天天顶着太阳干活，从来没有看过这么美丽的日出！这是第一次啊！”兴奋的他唱起了红歌。而从不唱歌的吕爱平，受到此情此景的感染，生平第一次开口唱歌。唱完了革命歌曲，没歌可唱的他们竟然哼起了“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出国几天，顾全平全然忘记了病痛，没有吃药，体重却长了4公斤。

11月23日，是母亲吕爱平的生日。那天，顾颐给他们买了民族风情的大花朵衣服，并带他们去一家西餐厅吃饭。看见大花衣服时，顾全平乐了：“老太太，咱们结婚时都没穿过这么鲜亮的衣服！今天，就当拍婚纱照了，快穿上！”

“是啊，一晃我们都结婚50年了。” 吕爱平第一次拿着刀叉吃饭，像模像样。拍照时，顾全平调皮地把蟹腿叼在嘴里。天啊！这还是那个吃不下东西、整天愁眉苦脸的父亲吗？

第一次捞海蜇、第一次看海豚、第一次乘邮轮、第一次用无人机在空中拍照、第一次看见袋鼠……对顾全平来说，在澳洲的每一天，都是全新的一天。他像刚出生的孩子一样，对人生充满好奇和期待。

活了几十年，重新做自己

一天晚上，顾全平突然对顾颐说：“我们出来都20多天了，不仅看到大海，还尝到很多美食，心满意足了。你有这份孝心，我们很欣慰。但总不能为了我们而耽误你的工作，你送我们回国吧！”

顾颐连忙装作着急地说：“我走不开啊，刚和澳洲各地的养牛场约好了洽谈时间。如果没能按时到达，那可要赔好多钱的。再说，你们留在这里还能帮我的忙。昨天，我航拍澳洲首都，被警察误会是偷窥，要不是你们‘勇闯’国会大厦为我作证，说不定我现在还出不来呢！你们走了以后，我再遇到类似的情况怎么办……”

“不，不，我们不走了！”顾颐还没说完，父母就赶紧改口，“你就安心在澳洲考察吧，你放心，你待多长时间，我们就陪你多长时间。”

有一天，顾颐突然闻到车上有淡淡的臭味。原来，母亲在后备箱里放了一个塑料袋，里面全是老两口在海滩捡到的贝壳和小螃蟹。母亲说：“这是我们发现的宝贝，我要带回去给老朋友看看！”

“澳洲现在是夏天，等我们回去它们早就腐烂了。想让朋友们看到，我教你一个办法。”说着，顾颐帮父母的手机下载了微信，并教他们如何使用。本以为父母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学会，谁知不到半天，他们就熟练掌握了拍照、发微信以及点赞回复等功能。并且，还都成了手机控，只要碰到稀奇的东西，就会马上拍下来，发到微信朋友圈里，有人点赞，就开心得像个孩子。

在澳洲，顾全平经常看见国外的老夫妇手牵着手散步、遛狗、拥抱，有时甚至会接吻。这简直刷新了他的三观：原来人老了，还可以这样亲密啊！刚开始很受不了，时间久了也习惯了，不觉得人家“老不正经”。

“老太太，当初家里穷，结婚时，没能给你一个像样的婚礼，但你从没嫌弃过。婚后，全靠你一人操劳全家老小的吃喝拉撒，我没对你说过一句感谢的话，累了烦了还会对你发脾气，请你原谅我。”一天晚上，顾颐无意中听到父亲在向母亲表白。

“老头子，快别这么说，这些年，我也经常对你大喊大叫，做得不够好。但不管怎样，我知道你心里一直都装着我，装着这个家，这就足够了。”

“那我可以重新追你吗？就像那些小年轻一样，我们真正谈一次恋爱。”

“你想谈，那我们就好好地谈一次。”从那以后，顾颐发现父母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好：在一起时，他们开始互相赞美对方，不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争吵；他们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不再是各忙各的事情；出门时，两人一定会手拉手走，不再像从前那样总是父亲在前面走，母亲在后面跟着。每天早上，父亲给母亲梳头；晚上，母亲帮父亲洗脚。他们宛如新婚夫妇一般，动不动就来个拥抱。

妻子的回馈，让顾全平更有信心改变自己。他对儿子说：“我想好好为自己活一次！这样，我的生命才不会有任何遗憾！”

“我要学英语！”他缠着儿子学英语，因为要交几个老外朋友。

“我要学画画。”对着一株花，顾全平就在餐巾纸上画了起来。

“我要弹吉他。”看见路边的艺人弹吉他，顾全平请艺人教自己五线谱，让儿子买来吉他弹起来。

“我要学唱歌。”在吕爱平生日的时候，顾全平亲自写词，亲自谱曲，为妻子献上发自内心最真的祝福。

“我要写书。”只有初中文化水平的顾全平，坚持每天写日记，记录自己一路上的所见所闻……

看到父亲好奇地面对人生中一个又一个的“第一次”，顾颐开始策划让他和母亲拥有新的第一次：12月8日，带父母到全球著名的潜水和跳伞胜地—大堡礁跳伞。因为那一天，是他们的金婚纪念日。

详细咨询了老人跳伞的安全性后，顾颐故意问父亲：“老爷子，你想不想经历更多的第一次？”“当然想，你尽管安排好了。”“那跳伞敢不敢？”“敢，这有什么不敢的？”“老太太，你呢？”看母亲一直没有说话，顾颐又问。

沉默了几分钟后，吕爱平终于下定了决心：“敢，不论你爸爸做什么，我都愿意跟他在一起！”担心父母恐高，顾颐特意安排父母乘坐一次直升机。结果这次吕爱平乐了：“在天上飞的时候像坐汽车一样，很稳当。你放心，跳伞绝对没问题！”

12月7日，顾颐给父母买了两件白色T恤，用水彩笔在上面写上“金婚快乐”4个大字。穿上儿子送的金婚礼服，顾全平的兴致更高啦。

8日凌晨4点，顾全平一个人跑到机场营地，摘了一大束野花藏在房车后备箱里。随后出现了文章开头的一幕。

事后，顾颐问父亲：“您怎么知道求婚要单膝跪地？” “我看外孙结婚时候就是这样的。不会，还不能学吗？”顾全平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逗得现场所有人哈哈大笑。

为了见证父母的金婚仪式，本来恐高的顾颐硬着头皮一起上了飞机。当飞机攀升到14000英尺时，机舱的门打开了。顾全平和吕爱平迫不及待地在各自教练的陪同下，相继跃出了机舱……

看着父母在空中远去的背影，顾颐忍不住泪流满面。他一下想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父亲也是这样渐渐消失在夜色里。他一咬牙，和教练一起跳了下去。

半个小时后，顾颐一落地，先到达地面的父母第一时间跑过来和他拥抱，母亲还破天荒地亲了他一下：“儿子，谢谢你，今天，我们又有了一个第一次。”

“你们不害怕吗？”顾颐好奇地问。“这有什么好怕的？来这里不跳伞，才是人生的最大遗憾。”顾全平兴奋地说， “我从没想到，自己可以像鸟儿一样飞起来，这种感觉太美妙了！儿子，从今以后，你想带我们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吕爱平开心地说：“生活这么美好，天天开心最重要。我们都想开了，出来玩可比病了躺在床上，大把大把地扔钱买药，有意义多了！”

“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要活到150岁，还要去美国、欧洲和世界其他国家看看！另外，我还要成为画家、音乐家、作家……因为人这一辈子，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的。”顾全平的话语里，满是信心。

2016年1月14日夜晚，顾颐又带着父母去内陆自驾行，尽情享受澳洲美丽的星空。2月初，他们一家三口回国过年。年夜饭时，顾全平弹着吉他，吕爱平和儿子一起唱歌，那是一幅多么幸福美好的画面！

付洋责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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