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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无耻的笑吸引了我

作者:编辑_杨小果 撰文_榛生 设计_萧萧

我觉得他的笑吸引我

编辑_杨小果 撰文_榛生 设计_萧萧



(一)

请问高考的分数,那一分到底是如何折算的?

1分等于一分钱吗?或者一元钱,一百元钱?或者,一分等于一分钟吗?

时间无价,故而,考试的1分丢失了,就如同丢失了生命里一分钟的时间,无法挽回。

我还记得你高考时流满水盆的鼻血。那琥珀红,圣经里考验子民的耶稣血,验出诚实与天真。

我座位前方的你,一边答题,一边拿毛巾擦着鼻血。监考老师殷勤地端来一盆凉水,毛巾放到水里,整盆通红,真恐怖。考完那科,大家出来都说,有人见血啦,好彩头。确实啊,因为你的掩护,有些不要脸的人趁机偷看到别人的答题卡,借此捡到了几分,几个分钟,几许流逝的时间。

我到那时才第一次认真端详你的脸,本是为了看看你的脸擦干净没有,出于一种幸灾乐祸的人类本质。结果我看到一张还算顺眼的脸,不知为什么,觉得你有点像海豚。你被众人包围,没有看到我。语文考完,小天后退休了。

语文对于我来说,绝对是白给的科目,白送的150分。只要识字了,就没有借口不得到这150分。哦,不,因为最后一道题目是作文,根据每位阅卷老师的习惯、欣赏的角度,还有当天心情的好坏,可能不会达到150分全满,但145分总可以顺理成章拿到。

但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感受。很多同学花钱去补课,补语文,补作文写作,甚至练字。他们是被语文绊倒的大象。他们叫我语文小天后,因为我从来就是那个拿145分的人。

晚辅导之前,大家照例狗一样外出觅食。有些人拿回热腾腾的包子,有些带回咸菜,有人吃桃酥。教室里的气味复杂难言。你递给我一个塑料食品袋,像装着仙雾一样,里面扑出一个雪白的杨玉环,一只猪肉包。我们一左一右,坐得这么近,可是谁也不看谁,默默食包。你是我的新同桌,每隔一个月老师就给整间教室乾坤大挪移,最后这个月,我和你相逢。

那时的我,其实已经很努力跟人类打成一片了,但是我还是不习惯和任何同学讲话。你不知道我私底下更古怪,接近我就像往冬天半结冰的湖水里伸手。

“你好,很不高兴认识你。”这是我最主要的身体语言。全班都怕我。

但是你热情地递上来包子。很饿,觉得那包子超好吃,吃完,我记得我说话了:“还有吗?”

你递上来一包榨菜。“只有这个了。”

我们合吃了那包榨菜,谁也不看谁。每人交替从袋子里抽出一条,咯吱咯吱地咬着。你一定把涪陵榨菜的涪读成陪,我想。你们这些蠢材,没治了。

(二)

有一天我睡完午觉,去街上溜达。桥下的荒草大概有一人高,据说那种草采回去煮软了挤出汁,和着糯米面团,可以做点心吃。桥上一辆辆摩托车经过。有人卖拖鞋,支个摊儿,对着河水发一天呆,傍晚回家拿拖鞋打老婆。这样的生活真是禅味十足。

我无聊地从桥上经过,想起你。我忽然发现,我和你可能从此都不会再见了。九月后我们都要去别的城市,按我的个性,我也不会参加什么同学聚会,不会再回首。没人有我的电话号码。

腥绿的野草穿过河边的枯石,黄金沃土中包裹着殉情人的尸体。仲夏的暑气把街面蒸软,迎面看到几个同校的女生。我不是没有仇家的。

她们老早就要揍我,不为什么地揍我。所以人和人之间真的需要沟通吧,不沟通的结果就是,羞怯变成了傲慢,冷变成了狂,不惹谁,只要看到你的臭脸就想扁你。她们说,你不是谁也瞧不起吗?今天让你改改脾气好不啦?

我从人墙的缝儿里看到你骑着摩托车路过,大喊救命,然后以易先生躲暗杀的速度,跳上你的摩托车,来不及想你怎么还备有一只给我戴的头盔。

当然你也不会知道我们大学的食堂为什么总有粉蒸排骨,为什么这些粉蒸排骨都不太烂熟。我们学校著名的食堂……不总是两个菜么,煮成稀粥的南瓜和老到嚼不动的空心菜,一个号称彩色水泥一个号称无缝钢管。至于粉蒸排骨,那是我在宿舍为你烹饪,点酒精灯,支一口锅,买一袋排骨一包粉蒸调料。锅铲是从园丁那里借来的,他种铁树时用它铲过土。

你从遥远的青岛来广州看我,南天海北,高考把我们流放到祖国的两端。

但落地的感情不死,爱啊,你说,今生我一定要娶你为妻。

(三)

后来我知道了你是如何保护我,或者说,你是怎样每天跟踪我。你知道那几个女生要打我,所以你学会骑摩托车,练习载人上车。那天你骑车载我行经的路途是一片风景不错的新楼盘,楼盘广告写着“爱她,就给她一个家”。年少的你为此感动,拉我一起欣赏。你并不知道这其实是一个非常遥远的话题。就像幼儿园的小孩子喜欢说我爱你,我爱你一辈子。

爱怎么会是一辈子呢。据说爱情真正的时间只有40分钟,40分钟,折合成一张考卷,完全不能及格。

我也曾去北方看你,并不表示我默许做你的女朋友。我只是有了一个劳动周逃课的时间而又无所事事。我们在海边捡石子,塞满你两个裤子口袋。你背着我在沙滩上跑八百米。“掉了,掉了,我裤子要掉了!”“你下来好不好?”“你听到没有啊?”

“不许!”

在你裤子掉落的瞬间我承认我有点心动。但这不是能说服自己的心动。有点勉强的意味,仅属于道德上的良知。所以,相比之下,反而是另外一些事,是口服心服。在阶梯教室上课,上一级的刚上完,留下满教室的碎纸,零食袋。真差劲,那个系全体都很差劲。没有一个人有点素质,没有一个温文尔雅的人。我记得那是一个人气蓊郁的雨天。

我们系进教室之前,要先去打扫战场。拎着扫把的我,就在两个班的动物们交错进出的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男生逼到墙角。咚,他把一只手臂支在墙上,把我圈在里面。后来学问大了,才知道这个动作还有一个专属名词叫做壁咚。总之,如果这个女生没有选择从男生的腋下钻出逃走,就是默认了他的告白。

“喜欢你。”他说。“为什么总不理我?”

他给我占过很多次阶梯教室的位,用他的电脑。电脑的待机画面是一行自由飘移的字,在质问我,下午到底可不可以一起出去?他经验很好,长相不错,对于大一的小草兔,他完完全全是一头大毛狼。有人问他,初恋是不是用来练手的?他回答说,屁,单身才是练手的。

他有点不知廉耻,有点恶心,但他也有他的漂亮,他的聪明。那天下午我跟他一起出去了,他说:“听说你有男朋友,但是我会比他更爱你。”

“可是听说你也有女朋友啊。”

他笑一笑,“知道就好。”

(四)

我觉得他的笑吸引我。就是那种无耻的笑,吸引着我。

他女朋友来找我,让我看她手腕上的伤疤。“我为他割的。”她说。那伤疤不是平常人寻死的横着割,是顺着手臂的方向,用刀挑出血管,把它纵着切开……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刘胡兰还不怕铡刀呢,爱的血勇,血气方刚谁没有一点儿呢。我于是找把小刀,对着自己的胸口刺下去。

后来,他拖着她走到我面前,就像拖着一条不愿意下水的猫。他指着我,对她说:“你让我告诉你原因是吧?就是因为你不是她!除非你有她的脸,她的头发,她的手,她的脑子。”她开始动手打他,他摁着她的脖子,场面真是粗鲁激烈。终于有个老师来拉开了他们,她脸上五个指印子。而我的爱情就在那种物伤其类的惊叹里开始了。

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跟他怎样讨论爱情。在你看来,爱情就是一种美好,互属,相悦,温柔,生死相契,永不分离。或许也有绑定,看守,囚禁,关押,严防死守,步步为营。但是我跟他,我们是在说,爱与自由。如果很爱一个人,你会愿意给他自由,你会让他更快乐地生存,让他为所欲为。

我跟他是那所学校的两个疯子。一个是平静地发疯,一个是野蛮地发疯。我上到大三,他大四,忽然觉得学校真的太没意思,于是我们跑到一座山里。山脚下全是别墅,对面有一片湖。我们倾尽囊中所有租了一间,还请了个保姆。冬天,湖水封冻了,我们在湖面滑冰,拔出冻僵在湖里的鸭子回家烤了吃了。吃饱喝足,蒸会儿桑拿,像北欧人那样裸奔出去,跳进刺骨的湖水。跟你说,非常舒服。

“如果我死了,”他说,“把我身体里的碳,做九千只支笔,给你画画。身体里的磷,做成两千根火柴,给你点烟。身体里的脂肪,做成八块香皂,给你洗澡。身体里的铁,打一枚钉子,给你挂衣服。”

真是只有流氓才能说得出的情话啊,听得我寒毛直竖。我还记得语文书上最爱的一篇古文——杜牧《阿房宫赋》,里面有一句“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我和他是在把爱情用到尽,涓滴不留。爱情把我们消耗得皮包骨,眉目越来越清楚。

我们那样不知今夕何夕地过日子,每星期被保姆赶出去一次,以便她能好好地打扫一次房间。最后一次出去,去城里吃了顿日本菜,又吃了顿火锅,又去哈根达斯叫两客冰淇淋。然后他对我说,“我想回去了。”

我向来寡言,他说他要回去了,我就说哦,表示我知道了。不想多问。

在腹胀、打嗝与上厕所的欲望中,我说,我也想回去了。

“但是我想自己走。”我和他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

太累了,恋爱太累了。

(五)

“你和他……那么算是分手了吗?”你问,又兀自说,“应该算是吧。”好像这样说起来,你就还有机会介入我的生活,以比较坦然的姿态。

我想告诉你,如果按你所能理解的:爱就是要在一起,分手就是不爱了。那么我无法为我跟他的感情定性。换成是你,如果我答应做你的女朋友,而后用我的逻辑和你分开,我估计你会杀了我,甚至会跑到我家去,杀光全家,连阳台上的巴西龟也不放过。

所以,为什么我们没有成为恋人,伴侣,夫妻。最后,我们只能做朋友。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但是你不愿意去想,我也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不想动动脑子去想,而是动脑子会痛苦,脑子里有根神经会被抻起来跳橡皮筋,会痛死。

但我会怀念你,直到我老去之时,我也会想起和你同桌的那一个月。你是如何讨好我,用尽一切花招。你在前座的男生后背贴上纸条,“别拦我,让我去死”,那男生带着纸条去讲台前演算习题,老师发现了,让你站起来,想给你一脚。结果他没站稳,自己摔了一跤。全班终于忍无可忍,奔腾大笑起来,隔壁班正在上课的老师都跑来看了。那天我真的笑了,笑了好久,好久。现在想起还是要笑。谢谢你。

人生每一分钟的时间加在一起,够答满多少张考卷?人生的考卷,在某一部分里,我有信心答满分,比如寻找爱情的勇气,接受爱情的能力。但在另一些部分里,我承认失分太多,比如,我总是没有勇气告诉你,告诉一个善良的、简单的、对我一直很好很好的人,我没有喜欢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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