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在上的焦虑感
上星期六,我去参加新西兰资优儿童协会组织的艺术活动。老师给每个孩子发一大张烤箱用的烘焙锡纸,让他们发挥想象力去捏成人形,再把捏好的小人复刻在各种颜色的画纸上,还可以用画笔、拼贴等其他任意方式给画面上的小人配上情境。
来的都是在协会注册的资优儿童和他们的家长。协会主席布鲁克·淳维斯(Brooke Trenwith)告诉我,他们所定义的资优儿童在全部儿童中的比例为10%左右,按照程度不同,一共可分为五个等级,占绝大多数的是略有天赋的孩子,接下来人数依次减少,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天赋异禀儿童可谓凤毛麟角。
这天来的孩子大多是小学生。有些人很快捏出了婀娜多姿的形态,有些人却把锡纸团成小球玩,家长在旁边收拾烂摊子,把这些小球裹在另外的锡纸里,充当立体人形的填充物。并不是每个有天赋的孩子都对艺术感兴趣,也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把想象力准确地转化为艺术实践,每个人的天赋差异极大,这也是很难对资优儿童下定义的原因之一。新西兰教育部Passway & Progress执行副秘书长南希·贝尔(Nancy Bell)告诉我,1986年,新西兰教育部曾颁布一份关于特殊能力儿童的草案,要求老师对学生的一系列能力加以关注,涉及特殊的学术、技术、机械等方面的才能,创造力和直觉思维,在视觉、听觉和表演能力方面的艺术天赋,超常智力,心理运动技能,文化传统、价值观和伦理学,社交能力和领导能力,以及美学等等方面。在此之后,新西兰教育部再没有对资优儿童的外延重新定义过,因为“国际趋势是不再对资优儿童进行简单分类(比如以智商作为划分标准)”。取而代之的是,它提出了五类关于资优儿童的积极性特征,包括学习、创造性思维、动机、社会领导力和自我决定方面的特征,在每一门类下又各有约10个具体的表现,以供家长和学校对孩子的表现进行甄别和判断。资优儿童课堂不仅仅能更有效率地提供知识,更是相同思想之间的直接碰撞交流(视觉中国供图)但无论孩子是否在艺术上有兴趣和天赋,他们仍然愿意来参加活动,布鲁克告诉我,因为这是一个难得的社交环境,“很多孩子渴望能在这里认识朋友,跟他们聊彼此都感兴趣的话题”。新西兰资优儿童协会是一个由志愿者组成的公益组织,布鲁克说:“我们的目的是去帮助资优儿童和他们的家长,因为很多人都很痛苦。”“痛苦”这个词让我非常惊讶。拥有一个聪明的孩子,相信绝大多数中国家长都会很开心,孩子自己也会因为在学业上更轻松而感觉到快乐,为什么在新西兰会觉得痛苦?布鲁克给我举了她父亲的例子。
她的父亲在15岁的时候就辍学了,因为他对学校教的东西提不起兴趣来,在学校表现很差,老师也不喜欢他,于是他就去当兵了。但父亲从小就狂热地爱好研究各种矿石,到他40岁的时候,他决定回到学校读书,在奥克兰大学学习了地质学。毕业之后他开始为NASA工作,研究月球的地质,一直到现在80多岁了,成为月球地质学领域的专家。“直到20年前,当我开始投入到资优儿童这个教育学领域之后,我才明白,我的爸爸其实当时就是这样的一个孩子,但是学校和老师都理解不了他,所以他的天赋在那个时候没有发挥出来,他自己也不快乐。”布鲁克说。新西兰人对资优儿童有一个形象的称呼,Tall Poppies,意思是长得很高的罂粟花。“新西兰的教育更注重公平和平均,他们崇尚快乐,希望所有的孩子都是一样高的花朵。当人们把资优儿童称为Tall Poppies时,潜台词就是:‘他们太高了,容易被风雨吹得东倒西歪,饱受摧残。’”
尽管新西兰的小学课堂已经设置得相当灵活,但老师有限的精力还是会更集中于落后的孩子身上。在每间教室里,一个班或者混龄的几个班的同学会根据能力分成不同学习小组,在数学、阅读或者拼写课上,每个小组的教学任务是不同的。一些孩子的天赋能够被甄别出来,他们进入进度最快的小组内,如果这个小组的难度依然不能满足他们,大多数老师能做的就很有限了。“一个原因是老师不一定具备能教这些孩子的能力,另一个原因是老师的工作强度真的很大,他们更倾向于让那些落后的孩子尽快赶上来。”布鲁克说,“这导致一些有天赋的孩子就像我爸爸小时候一样,觉得学校很无聊,进而变得很沮丧。”而另一些天赋未能得到认可的孩子,他们中的有些人伴有语言书写障碍、性格偏执、自闭症等等问题,即2E(twice exceptional),这些孩子在学校的日子更难过一些,会被当成单纯的问题学生对待。
新西兰资优儿童协会就是来帮助这些孩子和家长解决学校问题的,在星期六的艺术课上,有好几个都是布鲁克曾经直接帮助过的孩子和家长。有个10岁男孩正在现场给大家做签到登记,他的妈妈告诉我,布鲁克曾经跟他们一起去学校跟校长沟通如何来帮助她的儿子。
男孩被心理学家诊断为典型的2E。在学校里,老师认为他很懒惰,既不爱合作,又很难调动积极性,并且永远都是一副沮丧的表情,阅读和拼写的成绩都很糟糕,老师不理解他,也不喜欢他。但妈妈知道他并不是那么差劲,他的视觉空间能力极为出色,在家里,他非常迷恋乐高和电脑游戏,很小的时候,他就能通过一个简单的二维图形,迅速画出它在三维空间中的样子,还可以解释流体力学等复杂的物理学概念。“一开始,学校并不把他的问题当回事,只是要求他能像其他人那样去做,这导致他出现了一系列心理问题,每天早晨想到要去上学,就不想起床,到了学校跟同学冲突不断。有一次给了一个女孩一拳,因为那个女孩踩了他的手指。”妈妈说,“我很震惊,我的孩子以前是一个很平和很遵守秩序的孩子,他以前上的是一所斯坦纳幼儿园,幼儿园的教育理念是鼓励孩子自由玩耍,孩子在那很开心。怎么读了小学就变成这样了?”
她向布鲁克求助,布鲁克建议她与校领导进行沟通。妈妈带上心理学家给出的报告,这份报告价格不菲,需要约800纽币,但20页的内容非常详实,尤其是最后几页,给出了一些具体的做法可供学校参考。“大多数老师都没有教育2E儿童的经验,很多学校甚至连2E是什么都不清楚。”在布鲁克和心理学家的帮助下,学校的校长终于理解了男孩的处境。学校为他启动了“个性化教育计划”,里面涉及很多细化的内容,比如,测验时是否应该给他比别人更充裕的时间、拼写课时,能否允许他使用一些打字设备等等。家长和老师的沟通也很关键,“我会让老师明白,我的孩子不是因为偷懒才导致功课不佳,他不喜欢小组作业,所以请老师尽量让他只跟一两个人一起合作,这样会让他觉得更舒服一些”。家长的沟通让孩子在学校快乐了很多,“学校很多作业都是要靠书写才能完成的,这是孩子不擅长的,为此老师鼓励他用其他的方式表达。最近他用电脑的画图工具和电脑游戏的元素完成了科学课的作业,老师对他评价很高,说他的作业表明他完全理解了物理学的一个理论,最后给了他第三名的成绩。这是有史以来的头一回”。
寻找适合资优儿童的课堂
新西兰在资优儿童教育方面有两个比较权威的机构。布鲁克担任主席的新西兰资优儿童协会侧重于调整孩子、家长与学校的关系,另一个名为新西兰资优教育中心(New Zealand Centre for Gifted Education)的机构则专注于对资优儿童的教育。在新西兰资优教育中心的服务项目中,最核心也最有名气的是它的Mindplus课堂。这是一个面向6~13岁资优儿童的一日学校,学生主动申请,通过审核资料和现场考核,那些被认定为确实是资优儿童的孩子,可以每个星期离开学校一天,来这里来上课。
Mindplus在新西兰各地设有分校,奥克兰各区分别有一家。我去访问西区的Mindplus学校,当天是7~10岁资优儿童的课堂。老师玛德琳·威尔科克斯(MadelaineWillcocks)正敲着放在腿上的键盘,旁边的孩子们有的四仰八叉坐在沙发上,有的趴在地毯的垫子上,还有的正在旁边的电脑上查资料,有的戴着耳机,压根没听玛德琳说话。玛德琳对他们没有任何约束。
围在玛德琳周围的几个孩子正在练习提问,玛德琳把他们的问题敲到大屏幕上面:“世界上的第一个人是怎么出现的?”“人们根据什么为昆虫取名?”“食草动物对同类是不是比较温和?”“为什么冰激凌这么好吃?”问题列举完之后,她给每人发一张纸,让他们把自己准备研究的主题写下来,并且在旁边列举出几个关于该主题的问题。
“教他们学会提问是很重要的。”玛德琳在下课后告诉我,“不能提太简单的问题,比如‘世界上最大的动物是什么’。”Mindplus的课堂更像是大学课堂,玛德琳告诉我,今年Mindplus的主题是“发现”,老师会用一年的时间让同学们理解,什么是“发现”“发现”的意义,以及如何去“发现”。“无论是7~10岁的课堂,还是11~13岁的课堂,今年都是同样的主题,前几年我们的主题还包括‘格式’‘系统’等等,跟传统学校课堂最大的不同就是,我们不需要设置短期的目标,可以用一整年的时间研究同一个课题。”
在让大家提出高级问题之后,玛德琳让孩子们尝试用谷歌搜索有价值的信息,要学会如何输入关键词,才能更有效地进行搜索。有个男孩找到一段某冰激凌品牌的生产广告视频,在完整地看过一遍之后,玛德琳在视频传递关键信息时按下暂停键,让孩子们意识到如何从中抓取有用信息。研究方法的学习一直是课堂的主线之一。“我们在之前的几个月时间里,已经学习过有哪些主要的研究方法,”玛德琳向我介绍说,“比如调查、观察、实验、想象、推断、反思等等,我会引入研究人员的案例让他们理解,并且尝试去使用这些方法。”
玛德琳非常喜欢给这些孩子上课。“跟在普通学校相比,教他们会觉得轻松很多,他们的反应和理解能力更强。”玛德琳在Mindplus任教已经9年,在此之前,她是一所高中的老师,那时她便对学校里的资优儿童有所关注,“几乎每个班上都会有这样的孩子,他们思考的方式、提问的方式都跟别人不一样,即便你把他们放在最高级别的一个学习小组里,他们的求知欲有时也很难得到满足。”但普通学校是不具备响应这些孩子的机制的,玛德琳跟学校申请,每周有3个小时的时间,能把这些孩子召集起来,由她带领,一起学习点儿别的东西,她自己的课堂则委托其他老师代班,通过这个方式,让学校里的资优儿童能够把他们的兴趣和求知欲望释放出来。但每个少年的天赋都不一样,有些人智商高,有些人爱艺术,在同一个课堂上,能够让大家都得到满足吗?玛德琳对此一直在进行尝试。她鼓励大家用自己擅长的方式来诠释自己的思想,有一次,她让孩子们思考自己的优势在哪里,结果每个孩子表达方式都很不一样。有的人做成拼图,有的人画一艘火箭,有的人则做出了一篇论文,还有的人把自己的优点写在一道道彩虹上,可见这个孩子是一个对色彩敏感的人,还有一个用折纸的方式做了一幅立体的作品,高高低低的绿树、小船和小山上写着自己的特长,一定也是一个爱好艺术的孩子。
除了核心的教学任务外,对这群孩子的心理辅导和情绪引导也很重要。在课堂的最后一个小时,玛德琳准备与大家谈论有关“成功”的话题。“‘富有’和‘快乐’,你会选择哪个?”“‘有一个好工作’和‘好好做一份工作’,你会选择哪个?”“‘赢得比赛’和‘尽全力去完成’,你又会选择哪个?”讨论时,有一个蜷缩在沙发一角的女孩得到玛德琳的特别关注。玛德琳课下告诉我,这个女孩来Mindplus只有三个星期,她一来,玛德琳立马觉得不对。“我让他们评价‘资优儿童’,这个孩子给出的全是负面评价,比如古怪、不合群、呆板等等,充满了负能量,把我和其他同学都惊呆了。可见她在自己的学校里没有得到很好的对待。”这个女孩偶尔会举手发表意见,每一次玛德琳都会更加注意让教室安静下来,让女孩有更被尊重的感觉。“我相信她慢慢会转变的,和其他资优儿童在一起,她会逐渐树立自信。”
班上有一个名叫安雅的混血女孩,是班上年龄最大也是最成熟的学生。比她小一两岁的孩子还在留恋着课间的电脑游戏,她却在一旁完成中文补习班的课外作业。她的妈妈萝丝是中国人,爸爸克里斯多夫是德国人,两人都是第一代移民,智商都不低,克里斯多夫还是门萨俱乐部成员。安雅在西区的一所排名中等的小学上学,萝丝对这个学校不太满意,一直在考虑是不是要转学。“老师教的内容她觉得太容易了。”萝丝说,“而且我觉得这个学校不太注重学习,很多学校都开科学课了,但她们学校就没有开。可是一搞郊游或者运动会,学校就热衷得不行。”萝丝和很多中国家长一样,希望孩子能够广泛地接触各种兴趣爱好,所以安雅从4岁开始就参加钢琴、民族舞、游泳等兴趣班,周末总是被排得满满当当。当萝丝觉得学校的数学课过于简单后,给安雅报了数学提高班,这不但遭到了克里斯多夫的强烈反对,甚至安雅远在德国的爷爷奶奶都写信给萝丝,质问她为什么要折磨孩子,“他们的观点是,现在正是玩的年纪,孩子的好奇心和创造力都是极为旺盛的时期,如果用东方填鸭式的方法,给她灌输过多的知识,只会适得其反”。在新西兰生活多年,萝丝对西方社会的教育观点并不陌生,“平时我们跟同事聊天,没有人聊孩子,都在聊家里的猫猫狗狗。孩子的成绩确实没法谈,因为学校根本没有考试,大家最多说一句,‘孩子在学校挺快乐的’”。
和萝丝相反,克里斯多夫非常喜欢安雅的小学,因为学校的气氛非常好,老师也在努力给孩子们营造一个鼓励创新、自由发挥的空间。两种观点相持不下,最后他们取了一个折中的方案,每周参加一天Mindplus。安雅的数学成绩很出色,在学习中文时也表现出了语言的天赋,她还喜欢阅读和国际象棋。尤其是国际象棋,从三年级开始正式地学习,现在已经代表过新西兰去参加世界青少年国际象棋比赛。通过学校出具的证明,Mindplus认为她确实是一名资优少年,每周四,她会离开自己的学校,在这里上一天课。这也是她最开心的一天,无论是讲课内容还是师生之间的关系都让她觉得更有意思。
Mindplus在新西兰有40多年的历史,名气很大。但这并不是资优儿童家长的唯一选择。尼科拉9岁的儿子塞尔登在数学和阅读上极有天赋,在学校老师的测试中,他可以完成高于实际年龄三个年级的试题。最开始,塞尔登在家附近的一所小学上学,只读了半年,尼科拉就着急地要给孩子换学校,“他比班上其他孩子年龄略小,读了半年之后,很多孩子到了年龄升班了,塞尔登还要继续在这个班里,跟新来的小朋友再学一次他早就会的内容,这让我有点崩溃”。塞尔登在学校里朋友很少,“他不太喜欢运动,喜欢在家里看书。他和别的小朋友思维方式也不太一样,这个年龄的孩子一般不能长时间集中注意力,他想跟别人聊天时,别人没过多久就要换一个话题,但他只想在一个问题上不断深入下去”。
尼科拉通过各处打听,搜集了很多信息,最后她选择了一所私立学校,而没有选择Mindplus。“塞尔登上幼儿园时上过Mindplus的学前班版Small Poppies,所以我知道Mindplus的课程模式。Small Poppies也是会有一个比较固定的主题,比如‘恐龙’,老师会讲恐龙的故事,学用乐高拼恐龙,让小朋友去沙子里挖恐龙蛋,或者玩恐龙的拼字游戏,在上幼儿园的时候,塞尔登是觉得这里挺有意思的。但我现在给他选择了是蒙特梭利私立学校,老师们都很和善,环境也很温馨,当然最打动我的是,学生们不需要按照年龄固定年纪。学校里总共只有40个孩子,老师们有精力照顾到每一个人。40个孩子大致分成高、低两个年级,但塞尔登可以跟高年级的孩子一起上数学课,非常灵活。他在那找到了第一个好朋友。”
赛尔登(中)和父亲、弟弟在旅行私立学校学费不菲,每年8000纽币,对于大多数新西兰家长来说,这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最近在奥克兰北岸开了一所全日制资优儿童学校,孩子们可以在那里上满一周五天的课程,教学内容也完全是量身定制,但是学费超过每年2万纽币。如果是2E的孩子,私立学校恐怕也很难满足家长的要求,在周六艺术课上遇到的那个2E孩子,他的妈妈每年要给他做评估,还要专门请阅读、拼写和数学课的一对一辅导老师,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心理学专家定期为孩子作辅导,引导他理解社会情境,遇到问题时,能够做出恰当的决策。计算下来,跟读私立学校的费用不相上下。
为资优少年寻找一个合适的课堂并不容易。
1. Mindplus课堂资深教师玛德琳对资优儿童教育有丰富的经验和独到的见解
2. 新西兰资优儿童协会主席布鲁克,该协会致力于协调学生、家长与学校的关系
3. 特里斯坦的教育绝大多数都依靠自学完成,图为特里斯坦和父母非典型的突破案例
对于新西兰的很多资优儿童家长来说,他们恐怕最想要的是孩子可以接受与能力相匹配的教育。一个最简单的办法是跳级,但在严格的新西兰教育体系中,这非常困难。
奥克兰有一个名叫特里斯坦的16岁天才少年,明年会从奥克兰大学数学和物理学专业本科毕业。他12岁时从小学直接跳到大学,直到现在仍然是学校里年龄最小的学生。他成为新西兰教育系统里的一个特殊存在。
特里斯坦的妈妈伊莱恩告诉我,儿子出生后没多久就表现出了与众不同。特里斯坦只有4个月大的时候,他就可以按照顺序把叠叠乐套杯按照大小依次套好。“他能靠听声音判断是不是完全套好了,如果拿起来晃晃有响声,说明中间少放了一个。有时候我们为了逗他,偷偷藏起来一个,但每次都骗不了他。”特里斯坦的天赋很快就在数学上展现出来,他在5岁时,就可以惊人地完成高中数学题。他绝对有颗奇异的大脑。
特里斯坦跟其他孩子一样,也去读了小学,但显然,普通的学校肯定是教不了他的。他的办法是靠自学,老师在上数学课时,他可以埋在自己的书堆里读书。特里斯坦跟其他小朋友的交流也不那么顺畅,“那时同学们在讨论1D,他们说的其实是英国一个著名乐队的名字,但我满脑子都以为他们说的是11D,弦理论里的第十一层空间”。特里斯坦告诉我,好在他是一个兴趣广泛的人,虽然和同龄人难以有共同话题,但在运动和其他兴趣上大家还是可以玩到一块的,他的小学并不难过。
11岁时,特里斯坦真正出了名。当时他做的一个牛奶瓶实验在奥克兰科技展会上获奖。他的科研项目是“三层奶瓶真的有效吗?”挑战的是新西兰乳品巨头恒天然公司推出的三层奶瓶,号称可以让牛奶保存更长时间。特里斯坦对奶瓶进行了味道、遮光和酸性测试,在他的实验中,酸性测试的结果显示,牛奶变坏的速度更快了。这让他获得了很多媒体的报道,也引起了新西兰科学界的关注。
几个月后,他被邀请去TED演讲,是新西兰,或许也是世界范围内最年轻的TED演讲者。在演讲中,他讲述了自己对科学探索的兴趣,其中涉及很多数学问题的细致分析。这个智商高达163的男孩,成为很多人崇拜的偶像。他成立了自己的网站,专门用来供人们交流学习心得,他还在广播电台有一档周播的谈话节目,言谈举止都像个得体的成年人。
父母肯定不希望特里斯坦一直在常规学校按部就班地上学。伊莱恩告诉我,他们的目标是跳过中学,直接读奥克兰大学,他们认为儿子早已具备了这样的水平。伊莱恩说:“但我们不知道怎样才能申请去读大学,新西兰没有这么小的孩子上大学的先例。”在新西兰申请读大学需要具备相应的考试成绩。特里斯坦9岁时,开始准备剑桥国际考试(Cambridge International Exams),它和本土的NCEA(National Certificate of Educational Achievement)都可以作为新西兰大学申请入学的条件。NCEA在新西兰的知名度比较高,是新西兰高中生需要参加的考试,特里斯坦想参加时,因为年龄和学历不符合要求,遭到了拒绝。后来他们又得知剑桥国际考试也是被新西兰大学认可的成绩,这一次以自修生的身份终于获准参加,最后他的成绩为97%,这是一个接近满分的成绩。
满以为就此可以顺利去读大学了,但在特里斯坦面前依然困难重重。新西兰大学的历史上从没有过类似国内的少年班,怎样认定特里斯坦能够符合一个大学生的标准呢?除了成绩合格以外,奥克兰大学的入学委员会要求他证明自己心智成熟,因此决定给他安排一场面试。一家三口都到场参加,伊莱恩回忆说,面试官的所有问题都得到了他们很好的回应。“我们把特里斯坦的TED演讲、他组织的学习平台,还有他的广播节目都拿出来做证明,如果是一个心智还不足够成熟的孩子,不可能做到这些的。”再加上特里斯坦得到了学校一些教授的鼎力支持,比如前数学系主任Eamonn O'Brien教授。特里斯坦11岁时,在Facebook上给Eamonn O'Brien发消息请教问题。“他可能觉得这个小孩挺有意思,就跟我聊了起来。”特里斯坦告诉我,再加上自己的一些社会活动,Eamonn O'Brien很快便发现他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甚至连当时的奥克兰大学校长也表示支持他入学,迫于压力,奥克兰大学入学委员会终于批准了特里斯坦的入学申请。
但新西兰有严格保护18岁以下未成年人的法律条例,比如,14岁以下儿童不允许单独在家。特里斯坦入学时只有12岁,学校规定,他在学校的任何活动都需要有家长的陪同,“毕竟这跟小学、中学不一样。大学老师只管授课,学生都是成年人,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的生活,需要有人对特里斯坦负责”。于是,伊莱恩必须舍弃自己的工作,为儿子读大学保驾护航。“有时要陪他在学校待十一二个小时。赶上下雨就得在车里等着,随时可能来一个电话,就得马上赶过去。”伊莱恩说。
如今,特里斯坦在大学表现依然出色。他不但是学生,还是教授的助教,也是研究所的研究人员。他还担任学校数学学会的会长,这不但证明了他的专业实力,也说明他的确是像成年人一样成熟,可以组织校园活动。“很多人认为,特里斯坦开了一个少年读大学的先河,未来其他孩子可以效仿他。”特里斯坦的爸爸托马斯说,“但我不这么认为。这条路真的太难太难了,新西兰的教育制度有非常严格的规定。如果不是因为特里斯坦有那么多社会活动,如何向学校证明他心智成熟?又或者学校同意他入学,父母没办法时刻陪伴他入校,他肯定是没法像现在这么顺利的。”
参加奥克兰大学毕业典礼的谢凯琨一个移植在这里的中国资优儿童
新西兰的资优儿童教育有它特殊的情境和文化背景,当那些焦虑的家长与沮丧的孩子呈现在我们面前时,并不意味着他们的情况比我们严重。或许当新西兰的教育模式与中国嫁接之后,我们才能看到更多的可比性。
9岁时,谢凯琨从广东老家来到新西兰,父母离异后,他的妈妈已经来奥克兰3年了。在这3年期间,谢凯琨一直跟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那时我很自卑,也很害羞,总觉得是被爸爸妈妈抛弃了。”谢凯琨告诉我,他刚到新西兰的第一年,一直很沮丧,甚至在拿了一个围棋比赛冠军后,依然开心不起来。
新西兰对英语为第二语言的孩子非常重视,也有很多经验。谢凯琨刚来新西兰时读小学六年级,学校为像他这样英语基础薄弱的孩子额外安排了英语课堂,在一学年结束时,谢凯琨在一个演讲比赛中表现出色,被安排在家长面前进行演讲。“那次演讲对我帮助很大。我们学校的校长特别和善,当我讲完后,他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对我说,‘真希望我的中文能像你的英文这么好’。这对一个自卑的孩子来说是极大的鼓励和安慰。”
当他逐渐适应语言环境之后,除了心灵上得到了安慰,他在数学上的绝对优势也很快凸显出来。新西兰的学生为了获得一些考试成绩,有时会选择参加澳洲的数学竞赛,谢凯琨曾经两次获奖。在准备读高中时,他选择了奥克兰文法学校,这所100多年历史的公立男子高中以数学见长,每学期会根据成绩排名,把学生分入A~G共7个班,A班成绩最好。谢凯琨入学后一直在数学A班学习,但他的物理、化学和文科成绩都不太好,总成绩常常会掉到B班或者C班。“像我这种偏科严重的学生,在国内上学肯定非常痛苦。”虽然谢凯琨的总成绩不是最好,但他因为数学足够优秀,最终提前一年申请进入奥克兰大学数学系就读。
“我庆幸选择了一所适合我的高中。除了允许我偏科,老师的讲授内容也让我很感兴趣。”谢凯琨说,“当我跟妈妈说,我要把数学作为自己的专业时,我妈曾经偷偷哭过。在前几年,数学在国内还不像现在这么热门。很多国内家长会觉得学数学出路很窄。有一次,学校邀请奥克兰大学的老师和学生来给我们宣讲,有一个数学系女生讲,她是英式篮球新西兰国家队的技术教练,负责统计队员投球时的手臂角度等数据,帮助他们测算更好的投球方式。听完之后才知道,数学可以做这么有趣又实用的事。我妈听了之后才放了心。”
谢凯琨在大四时,有机会申请到清华大学做交换生,毕业后他选择到清华读书,现在正在攻读博士学位,但他只有23岁。按照新西兰的标准,他很可能就是一个资优儿童。但在中国教育眼光中,他偏科严重,他和妈妈从没往这方面想过。或许这个有天赋的孩子在新西兰获得了最优的教育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