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不放心,陪他一起去考察。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母子俩到达乌克兰首都基辅,发现这里已经成为“代孕之都”。整个酒店都是从世界各地来找代孕的,欧美的、澳大利亚的,那时候,中国人还很少。
刘鹏觉得这事靠谱,当机立断在医院选择一个代孕的贵宾套餐,只要4.99万欧元,取完精就回国了。
一年后,儿子出生。刘鹏在中国驻乌克兰大使馆为儿子办回国旅行证时,同时碰到三对抱着孩子办手续的中国夫妇。只是一年时间,更多打算启动代孕程序的中国人在医院排队等待。
白菜价格,贵宾服务
4.99万欧元的套餐,是乌克兰医院的最高等级,不仅包含了取精、取卵、胚胎移植,再到生产等全部费用,还包括刘鹏和亲友在基辅的住宿、交通和饮食费用。只要客户同意使用捐卵,这是一个包成功套餐,也就是说,无论尝试多少次,最终医院一定会让你抱着健健康康的孩子回去。
作为贵宾客户,从飞机降落基辅机场开始,医院就会派专车和专职司机负责他们在基辅的全部行程,从医疗到游览。他们被安排住在市中心的一套100平到150平的套房里,有专职保姆每天9点到18点负责饮食起居。如果他们觉得保姆做的饭不合口味,医院也可以每天给予1200格里夫纳的餐费(约293元),有了这些钱,客户可以去基辅任何一家餐厅吃饭——乌克兰人的平均月薪只有几千格里夫纳。
孩子出生以后,医院还会安排一个专职的保姆每天9点到18点照顾孩子,并有说英文的儿科医生24小时随时提供服务。每周还有儿科医生上门体检。
听完介绍,刘鹏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个套餐,因为它还可以选择孩子的性别,而且“贵点,医院也会重视一点吧,这点钱折合人民币不到40万,不过是美国代孕费用的一个零头”。
30岁的时候,刘鹏特别想要个孩子。自从2015年泰国出台法律禁止为外国人代孕之后,他就把目光锁定美国,“必须是合法的国家,不合法的话,可想而知这里面的猫腻有多少”。
他估算在美国做一次代孕,费用大概在120万至150万之间。对他来说,必须是一次成功,再多,他就负担不起了,可这是谁也无法保证的。“像我在乌克兰遇见一个大姐,她在美国做了四次了都没有成,一次不成你就再交一次的钱,那就是个无底洞。除非你真的非常非常有钱,但我觉得中国一般的小中产负担美国代孕费用确实很困难。”刘鹏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而且那个大姐在乌克兰就做成功了。试管婴儿的技术已经不是什么高新科技了,国内地下的小诊所都在做,有时候也得靠点运气。”
另外,还有两个套餐更加便宜,分别是2.99万欧元的经济套餐和3.99万欧元的标准套餐,同样包含了代孕期间所有费用,也是包成功的。还包括他们在基辅的住宿费用,只是住宿的面积相应地缩水,也没有专车和专职司机,只有在往返医院进行医疗活动时,可以要求派车接送。标准套餐每天有四个小时的保姆服务,经济套餐则没有。
经济套餐已经卖完
随着这几年东南亚国家的代孕政策逐步收紧,除了美国,乌克兰、俄罗斯和格鲁吉亚成为世界上少数允许代孕旅游的国家。
根据乌克兰《家庭法》,为不孕不育夫妇代孕是合法的,孩子的父母亲身份与代理孕母及精、卵的捐献者无关。乌克兰卫生部2008年12月23日发布了第771号文件《关于使用辅助生殖技术的条例》,对所需签署的合同进行了规范。
“这三个国家都差不多,它们的法律都是从苏联那个体系沿袭出来的,整体风格、价格都很相似。”环球代孕执行总裁刘保君这两年也开始做这几个国家的业务,他还想在这些地方投资一个医院,“以前由于路途遥远,语言不通,中国人去这几个地方做得很少。这两年才陆陆续续多起来。而且,由于乌克兰经济要更差一些,价格原本也要比俄罗斯便宜一点,但这两年中国人去得多了,乌克兰的价格也是水涨船高。”
今年,一家乌克兰辅助生殖医院——彼奥医院早早就宣布“从2018年到2020年,所有的经济套餐都已经卖完了”。其它医院也类似。刘鹏认为这其实就是变相涨价,因为这两年中国人实在太多了。他听说一家医院的客户经理一个月能接待七八十名中国客户。从去年下半年开始,他自己也往乌克兰介绍代孕的客户,如今也有七八个了。
2017年9月17日,在与中国客户的QQ视频会上,彼奥中国部主任黎彼德迟到了,他解释说,刚才忙于接待二十多名中国客户,“中国的人口实在比乌克兰多太多了”。根据彼奥官网给出的数据,2013年至2015年,中国人在这家医院就诊的人数稳定在一百五十个左右,2016年略有上升,达到192个,2017年则飙升到572个。
在乌克兰,代母一般由医院确定,客户不能进行选择。确定代母后,客户也可以见代母,但一般联系不多。“少联系也好,我有个朋友倒是跟代母联系频繁,但他的代母总跟他要东西,也挺烦的。”刘鹏说。
胚胎移植成功后,代母就回到自己家中生活。“代孕,这是一份工作。我们的代母不是住在工厂的车间里,她们跟家人住在一起。”黎彼德解释说,“30周之后,她们会到医院提供的房子集中居住,遵守所有医生的指示。”
不过,据BBC今年2月的报道,有些医院对代母不太好,没有及时查出代母的身体有问题导致并发症的发生。而一旦发生流产,有些医院就拒绝给代母支付报酬。
由于中国客户的大量涌入,乌克兰的代母已经供不应求了,各种套餐都出现了排队情况。在一次视频中,黎彼德说,有几个西班牙和德国的客户给客户经理塞回扣,想插队优先启动代孕程序,结果被取消资格。
刘鹏也发现,现在代母来自越来越远的地方了。“原先他们是在基辅或者周边的这些地方,因为当时我们选的贵宾套餐,基本上代母都是基辅的,我们比较放心,差一点的就是离基辅要坐火车两个小时。如今代母来医院一坐火车都要七八个小时,很明显,在基辅的代母越来越少了。”
“随便去医院开个证明就行了”
其实,刘鹏并不符合乌克兰代孕法律的相关要求,他是同志,而按照乌克兰法律,必须是合法夫妻,才可以进行代孕。
2016年9月他第一次到乌克兰时,并没有结婚。向医院交完钱,取完精后,他就拿着合同回国了。他找了一个女孩帮忙,“就是领个证,也不干什么”,然后再把结婚证和有女孩签名的合同寄回给医院。
“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灰色地带。”刘鹏听说,也可以在当地找乌克兰人结婚。在往返乌克兰进行代孕的那段时间,刘鹏听了很多相关案例。他听说,结婚时,律师甚至同时会帮他们签好离婚协议,配合结婚一方放弃孩子抚养权的协议。手续办完,开始进行代孕,等孩子出生,办完所有手续,他们再离婚。在乌克兰当地,已经形成了一个假结婚的市场,这个市场并不是因为代孕出现的,“好多在乌克兰做生意的中国人,想留在那里,最好的方法就是找个当地女的结婚。所以去那边代孕的话,他们也可以找同样的人。”
接孩子的时候,刘鹏把法律上的妻子也带去了乌克兰,因为妈妈不到场,孩子是没法离开乌克兰的。“现在政府查了,要求就更严了,签合同时,妈妈也必须到场。”
在乌克兰的医院,刘鹏还目睹了一起纠纷。一对中国夫妇在乌克兰代孕了一个孩子,不过孩子出生前,这对夫妇离婚了,医院就让代母流产了,合同自动终止。孩子的中国爸爸来医院闹,但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除了结婚证明,在乌克兰代孕,还需要提供不孕不育证明,这就更简单了。“随便去医院开个证明就行了,比如说有心脏病不适合怀孕,乌克兰那边就是看一下,也不需要公证。”刘鹏说。
乌克兰还要求委托代孕的夫妇不能有传染病。据刘鹏这几年的观察也不是绝对的,有乙肝的客户,有些医院能做,有些医院不能做,但患有艾滋病的客户是没有医院肯做的。据刘鹏了解,这可能是因为乙肝有疫苗可打,还能洗精,双重保险。
2017年1月18日,乌克兰基辅一家辅助生育实验室(@视觉中国图) “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我的孩子”
乌克兰是欧洲最穷的国家之一,代孕,成为很多女性的收入来源。
2013年底,乌克兰国内开始政局动荡,经济严重倒退,货币大幅贬值。据BBC报道,乌克兰议会卫生委员会负责人、医生索尔加·博格莫莱特认为,年轻女性沉迷代孕事业是“由于生活水平快速下降所致”。她表示,乌克兰代孕产业的问题在于不够规范、缺乏监督,可能将代孕者和孩子亲生父母都置于风险中。
乌克兰的许多代孕机构也曝出一些不好的内幕——比如那些未被证实的胚胎交换的事、糟糕的体检条件,以及人数太多而导致医生不能提供足够的医疗护理。中国客户越来越多,很多来自国内的资金,也开始进入乌克兰代孕医院领域,甚至还有莆田系的身影。
刘保君就接过几个在乌克兰和俄罗斯代孕产生纠纷的客户。“有的做到一半没人管了。他们可能是找的小中介不靠谱,也可能是当地人没搞明白。比起美国,这些地方的信誉度还是要差一些。”
第一次去乌克兰时,刘鹏也是找了国内的中介去的,到了那里两眼一抹黑。“我就是被那个中介卖人头给医院了,在乌克兰没有地接,把我介绍给医院就不管了。”刘鹏回忆道,自己完全不懂俄语,就稀里糊涂地签了合同,有什么事也只能等着医院通知,“你想问什么也没有渠道,你只能信任,没有信任你就觉得是被骗了。”
这种信任,只是没有办法,不得不信。刘鹏最真实的感觉是,自己的权益并没有办法得到有效保护。虽然他会签署协议,虽然乌克兰法律也对代孕做了详细规定,“一旦出现风险问题,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你去打跨国官司吧,乌克兰有些地方比较腐败,打官司尤其这种跨国官司,赢的几率非常小。”
刘鹏有个朋友也是在乌克兰买了捐卵包成功的贵宾套餐,但目前已经做了八次胚胎移植都没有成功。“染色体查过,精子质量也查过,都没问题。只是我那个朋友一定要男孩,医院就说每次男孩的胚胎质量都不如女孩,所以导致没成功,但这事谁也说不清。光这种问题,我就遇到了两个,还有一个做了四五次没成的。”
他们后来觉得,医院很可能就没给做,只是告诉他们没成功的结果。“医院光顾着接新顾客了。一些老顾客,一次没成两次没成的,医院可能就会给你放那儿了。”刘鹏说,“这个医院光中国客户好像每个月就去了60多个,哪个医院忙得过来啊?从哪儿来60个代孕妈妈?”
刘鹏心惊胆战地在家等了一年。医院每个月会给他发一张B超单。2017年7月31日,孩子出生了,刘鹏第二天才知道。等他飞到基辅刚看到孩子时,他甚至有点蒙:“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我的孩子,我会怀疑。”
把孩子接到身边后,刘鹏第一时间就是自己去联系做亲子鉴定:“医院说给我们做亲子鉴定,可是我不信啊,医院给我的报告,万一骗我怎么办?”
10天后,结果出来了,证明就是刘鹏的孩子。“那个时候的感觉就不一样了,感觉就跟他亲了好多好多。”
(应受访者要求,刘鹏为化名;本刊记者张惠兰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