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朝,衙门里都有这么一号人,人称长随。长随不是官,也不是吏,更不是衙役,而是老爷自带的仆役,即跟着老爷鞍前马后转的家丁、仆人。然而,他们实际并非老爷自带的,更非老爷家的家生奴才,严格地说,长随属于一种社会行当,跟幕僚、师爷一样,都是有师承的。新官上任,上司或者熟人就会推荐给你若干长随,就跟推荐师爷一样。
干长随的,不仅要粗通文墨,而且得人情练达,更要紧的是,要谙熟官场情形,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关系都要门儿清,官场事务也要清楚。即所谓:“须知官场中事,何者当先,何者当后,何事有益于民,何事有碍于官。凡诸升调署补,或省委初任,或科甲捐班,各有来历。至上宪饬行,明文办案,缓急限期,州县治下,额征钱粮,仓谷地丁,实存未解若干,如何报销,接收交代,条款分清。民情土俗,出物土产,宪纲舆图,水陆路程,驿递差徭,种种各事,探悉胸中。”所有的长随,是不是都能明白到这个程度,因人而异。总的来说,他们怎么也得比所服侍的老爷多明白点儿。
《红楼梦》里贾雨村遇到的那个衙门里的门子,就是长随的一种。若非他循循善诱的一番开导,贾雨村一个不留神,肯定会得罪金陵四大家族中的薛家,官位不保。中国官员最初跟洋人交涉时,琦善和伊里布大人,办事用的都是长随。伊里布的长随张喜,由于参与过《南京条约》的谈判,还私下写了一部《抚夷日记》,很是吹了一通牛皮。言外之意,大清的天下,都是他保下来的。后来,庆亲王奕劻的门丁们,一定要收门包,不给一笔不菲的门包,无论来人是谁,就是不给通报,甚至奕劻亲笔写下“不收门包”四个大字贴在门房,他们还是照收不误。之所以如此胆大包天,因为人家是有底气的“专业”人士。
晚清海关,是一个承包给洋人的外包政府机构。洋大人不用长随,但是,机关里有听差。听差就是仆人,每天洒扫庭除,端茶倒水,削好铅笔,给钢笔装满墨水。早上,听差早早站在大门口,见洋大人来了,接过大衣帽子,鞠躬如仪。从外观上看,他们干的就是长随的活计。
当年的海关华员,一被录用,即使见习阶段,一个月也有30两银子,转正之后,最低一级的职员,每月有40两。听差不算职业,仅仅是仆役,每月仅有8两,最高也不过16两。但是,正式职员舞弊的可能性比较小,听差则不同。所以算实际收入,职员有时反而不比听差多。听差不是海关的正式雇员,不过是仆役,所以行动所受的限制就比较小。报关的商人,一般都会主动跟他们搞好关系。关系搞好了,通关就顺畅得多,搞不好,就有麻烦。成事不足者,败事往往有余,吃就吃在败事上面。有的报关单没有经过舱口台就给打了号,走得当然快。商人当年都在海关设有信箱,得罪了听差,把你的单子故意丢错信箱,明摆着会耽误时间。耽误了时间,轮船在港里多泊几日,银子大把耗费,商人可受不了。听差这一点,跟长随相似。长随虽有老爷的赏赐,但真正的收入,却是自己弄来的。
所以,海关的听差,每每有自己的包车,即自备的黄包车,还有长期雇佣的车夫。下班把服装一换,俨然富翁,家里也雇着仆人和老妈子。他们经常和商人外出逛青楼、吃花酒、赌博,一掷千金,眉头都不皱一下。民国之初,天津海关有个知名听差,工于心计,善解人意,在海关吃得很开。别人的包车,左右各装一个乙炔灯,而他的,左右各装三个。因为他是秃顶,也算一灯,人称“七盏灯”。海关税务司是谁,人家未必知道,一提“七盏灯”,远近闻名。这么招摇,不过就是一个听差。
职员营私舞弊,海关有一套办法可以遏制,哪怕职位很高,也难免被查。但是,听差的弊端,海关却没办法。洋大人也是人,总不能没有人伺候。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只要是衙门,哪怕外包出去的衙门,小鬼总是会有的。小鬼弄鬼,抓住了把柄,当然可以告,但告了之后,无非小鬼离开,换上来的,照旧还是鬼。商人耽误一次生意,损失可比打点小鬼的那点银子多太多了。所以,中外商人,皆宁可息事宁人,小鬼,就这样猖獗下去。
(小 新摘自腾讯《大家》栏目,黎 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