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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形象宣传片:全球化时代的文化寓言

作者:李文甫
早在20世纪初,国家形象宣传片(以下简称形象片)就已出现,但直到进入全球化时代的今天,形象片才走向繁盛。随着全球各个国家日益在政治、经济、文化上连接为一个交叉纵横的网络,形式各异的形象片也越来越多。各个国家定向投放在不同场合的形象片,都致力于推广本国景观,努力建构本国形象。通过一个个形象片,一个个国家的经济发展状况、社会形态、民族风情、社会习俗、国民风貌,乃至语言、肤色、宗教,以各种富有代表性的形象,被压缩进短短的影像文本之中,封存为一个时间的魔盒并传送到异国空间。当人们走过街头屏幕、打开电视、点开网络视频,魔盒启动了,这些来自异域的林林总总的形象扑面而来,人们仿佛实现了即时空间穿越。形象片让人们充分体验到全球化时代互联网影像传播的便捷所带来的瞬时“移位感”。全球化时代作为宣扬各国民族文化独特性和丰富性重要措施之一的形象片,日益走进人们的精神视野和文化生活。形象片是全球化时代的一个文化寓言。

一、全球联结的意象

全球化时代,人们跨越物理空间的难度越来越小,实现全球信息流通几乎零成本,各国在经济上互相依赖,跨国公司的资本溢出民族国家的界限,麦克卢汉所提出的“地球村”面目变得更为真切。现代社会实现了汤姆林森在《全球化与文化》一书中所论述的“复杂的联结”,即“相互联系和互相依存构成了现代社会生活的特征,而全球化指的就是快速发展、不断密集的相互联系和互相依存的网络系统。”作为全球化时代的文化寓言,形象片以简洁凝练的形式和丰富生动的内容成为全球化时代全球联结的真实意象。

形象片因全球联结而生。在全球化时代形象片都有着明确的功能诉求,要获得显在或潜在的文化利益。申奥形象片呈现申办国对体育精神的理解、举办奥运会的愿望与能力;旅游形象片充分渲染各国独特的自然、人文景观吸引力;全景式的形象片全方位展示各国风貌与民族精神,努力向全球塑造友好、自信、富有魅力的国家形象。当形象片的这些意图凝结为影像文本在全球范围播映,其全球传播和接受呈现出一个全球联结的特点,推动着各国人员、资金、文化等的跨国境流动。吉登斯曾经在其著作《全球时代的民族国家》中指出,“全球化是一系列过程,它意味着相互依赖。对它最简单的定义就是:依赖性的增强。”形象片生成、发展的背景正是这种全球范围内民族国家之间的依赖性。溢出国界的流动性,加深了国家之间的依赖,形成全球各个文明板块、各个国家的联结。形象片是全球化时代各个国家、不同民族之间交往、交流的纽带。

形象片的表现内容反映了全球化时代世界互联、互通、互融的真实景观。形象片不仅作为一个总体意象映射出全球的网络结构,它的叙述内容也鲜明地表征着这种复杂联结。泰、韩、中、法等多个国家的形象片,都在文本中描绘了外国人走在本国街头或聚会、享受生活的场景。如中国形象片《角度篇》中外籍人士徜徉于上海街头、在酒吧聚会的画面,伴随以旁白:“很难说出这是欧洲什么地方吧?这里是上海!在中国向世界开放多年以来,出现在中国街头的外国人中,游客正在被大批真正在中国生活和工作的外籍人士所取代。”如韩国旅游宣传片《韩国炫动之旅》,以一家西方人在韩国的体验之旅结构起整个文本。片中他们身着韩国传统服装,参与传统仪式,品味饮食文化,感受韩国日常生活,留下精彩的回忆。如中国商务部推出的以改善和提升“中国制造”形象为目的的《中国制造,世界合作》,更是生动演绎了全球化背景下各个经济体密不可分、合作共赢的现实。这些不同国家和文化背景的人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生活、工作、旅游场景,不约而同地出现在各国形象片中,是全球化时代真实世界的反映。它们不仅呈现了超越国籍的人群、技术和资金流动,而且在召唤和制造更多的流动,把世界推进更紧密的联结之中。

二、不同文化景观的呈现

针对全球性的文化流动,印裔美国学者阿帕杜莱提出从五个维度亦即五种景观进行讨论:族群景观、媒体景观、技术景观、金融景观和意识形态景观。族群景观指全球范围内的人类迁移,技术景观指全球的技术流动,金融景观指金融转移,媒体景观既包含媒体权力分配的民主化,也包含这些媒体所生产出的世界影像,意识形态景观则由诸如自由、权利、民主等价值观构成。这些景观之间存在散裂,全球文化流动发生在这些散裂之中并通过散裂而进行。阿帕杜莱的全球文化景观论,为观察全球化时代的形象片提供了一种有效的视角。形象片本身就是媒体景观,不同文化背景的观众在形象片所提供的原始文本的基础上,依据自身对异国文化的认识和想象来想象和建构异国形象,所生产出的正是一种“世界影像”。旅游、工作、学习或迁移带来的人群流动,是形象片呈现的族群景观。片中的现代化工厂、高速公路、机场、购物广场,是毋庸置疑的技术景观和金融景观。而每个形象片的表意逻辑也都认同和传达了某些价值观念,构成一种意识形态景观。

形象片呈现了各国不同的文化景观。各国之间的形象片差异显然是巨大的。这种差异不只是缘于天然不同的国情,其深层原因还受决于今天全球经济和文化话语权分布。且不论形象片自身作为媒体景观之一类,由其他四种景观观之,后发国家形象片突出呈现了族群景观、技术景观、金融景观,欧美先发国家则偏重一种价值观的传达,意识形态景观的语汇更为分明。从族群景观来看,欧美国家是最大的教育、旅游、投资和移民目的地,但在美、英、德、法、澳等国的形象片中,人群流动的景象却出现得很少,哪怕是以招徕游客为诉求的旅游宣传片。相反,在中、泰、韩等国的形象片中,来自西方、以他者身份出现的人群明显更多。从技术景观与金融景观来看,先发国家较少刻意呈现这些现代化景观,通常是将其作为环境要素,融于整个形象片文本之中。而在后发国家的形象片中,鳞次栉比的高楼、熙熙攘攘的街头、立体化的交通、繁忙的物流等等,被建置为一个重要语素,镜头语言往往给予突出和强调。至于意识形态景观,后发国家的形象片不太着力于价值观的提炼,发达国家则较注重特有观念的传递,如美国形象片的整个文本以国民绽放的笑容为主体,表现一种阳光的国民/国家心态,以此折射整个国家的经济社会发展水平。不同国家的形象片呈现的文化景观差异,体现了它们在话语权上的不平衡。后发国家形象片高频出现的西方人群、大厦高楼、交通网络、现代化工厂等景观,凸显了对先发国家率先完成并引领的现代化话语的认同,被浓墨渲染的现代化景观恰好陈述了后发国家的勃勃雄心,也展现了先发国家在现代化上的优势。同时,后发国家的形象片对这些景观的呈现,也越来越采用温和的协商方式和更能被观众接受的通用语码,价值观的提炼与传播更具水准,表明后发国家在全球化时代对文化话语权的重视。如我国2013年推出的动漫《领导人是怎样炼成的》《中国共产党与你一起在路上》,运用形象、生动和幽默的语言,摆脱了宣教口吻和严肃镜语,得到广泛好评。

三、新的地方性生产

正如鲍曼在《全球化:人类的后果》中所言:“对每个人来说,‘全球化’是世界不可逃脱的命运,是无法逆转的过程。”族群景观、技术景观、金融景观,这些在各国形象片中不断复现的文化景观,有力地宣示了无所不在的全球性话语。阿帕杜莱、汤姆林森等学者提出“去国土化”(又译作“非领土化”“非领土扩张化”)的概念,描述全球化所带来的全新的文化实践与认同。但全球化并不意味着地方性的消隐,相反,形象片展示了一种新的地方性生产,成为一个全球化与本土化对话的空间。

形象片中展示的文化生产是多义的。以后发国家的形象片为例,其中既呈现了诸多西方文化符号,又以大量传统文化物象强调对自身文化传统的坚守。由此,形象片实质上包蕴了两种文化的对话。仔细分析后发国家的形象片中文化要素可以发现,首先,旅行到东方之后的西方文化已经离开原义。进入新的地方之后,为了获得认同,西方文化势必与本土文化结合,从而产出二者兼具的地方性。中、韩等国的形象片中,源自西方的酒吧、咖啡馆文化,往往会嵌入本土符号,形成一种文化的对举和杂糅,这是资本与文化变异的自然逻辑。其次,进入全球化时代的本土文化,已经摆脱以往自给自足的特征,置身于全球的参照系中。尤其是以旅游为诉求的传统文化展演,其文化样态在一定程度上脱离了其原生语境,主动把自我置于他者的目光之下,并依据他者的目光进行程度不一的自我修订。在他者视阈下的本土文化,已经溢出了原有的边界。在全球化的语境中,本土文化产生了变异,生成以本土文化为主体但含有全球质素的新的地方性。在总体上,无论本土还是外来,形象片中呈现的文化符号,都与其原生状态有着明显的差异,新的地方性因此产生了。如中国形象片《角度篇》的一个镜头:成都宽窄巷子里的一所老院子,赫然打着星巴克的招牌,院子前一个川剧演员在表演变脸,这种画面凝缩地呈现出中西文化杂糅相间的全球化文化状况。

结语

形象片是全球化时代的产物,是对全球化的回应,映照了全球化的状况,表征着全球范围“去国土化”的文化流动。同时,在全球化时代,形象片又强调了对自身国家、民族身份和文化的认同,与“去国土化”的文化流动形成了有趣的背反。总之,全球化时代,形象片既是世界影像,同时也是国家影像、地方影像,体现了全球化时代人们复杂的现代化情感、发展想象与文化意识,成为全球化时代生动的文化寓言。

(作者单位:长江师范学院传媒学院/责编:王军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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