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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刚:达康书记火了,但我还得慢慢来

作者:文 林兑 编辑 方奕晗
吴刚不喜欢别人说他大器晚成,好像有名了才算“成”一样

吴刚“躺红”了,因为出演电视剧《人民的名义》里的市委书记李达康。

4月4日,他在微博上互动,“欢迎大家给我留言啊”,呼啦啦收到32万个赞— 比过去6年加起来都要多。网友高喊着“达康书记的GDP我们来守护”,用轰炸表情包表达对“流量老生”的喜爱。一夜之间,这位55岁、曾经连名字都很难被叫上来的演员,变成“wuli汉东第一男模”。

观众喜欢这个坦荡、执拗、爱炸毛的市委书记,也喜欢能把他塑造出来的强悍演技。

“他的戏很单调,就是办公室、家里两点一线,但吴刚演出了极为丰富细腻的层次。细致到他每一次走进办公室、每一次坐在椅子上的状态都不一样。我都想给他写一篇《吴刚表演艺术论》了。”编剧周梅森说。

这次走红超出吴刚的预料。他有着和时下“小鲜肉”截然相反的特征—不帅、不酷、脸颊下垂,没八卦,从不参加综艺节目,除了《艺术人生》。出道20多年,他出演的大多是正剧,配角居多—哪一项都和“红”沾不上边。

按说他算得上是演艺界的“老资历”了。第一部作品就与“济公”游本昌合作,不到10岁就演了儿童剧中的男一号。

他还记得那股高兴劲儿,到处跟小朋友宣布“演电视啦”,人家一脸茫然—谁家也没有电视。吴刚不甘心,跑到老师那儿要了卷废胶片,指着上面一个小人儿说,瞧见没,这就是我。同学问,你怎么不动啊?吴刚说,你们不懂,连起来就动了。

这个小胶片,成为所有故事的源头。后来,上了中学,每次路过首都剧场,吴刚都要停下来看看海报。有时候能看场话剧,散场之后,他就一路骑着自行车慢慢晃荡,脑子里还不停回味。

他报考中央戏剧学院,没被录取,又报考煤矿文工团,也没被录取。不得已,吴刚干起“稳定有保障”的工作—他当过工人,在工会搞过计划生育,专给大龄青年搭鹊桥。

他还当过警察,不是刑警,是“电视剧里那种片儿警”。“我是一个慈眉善目的人,胆儿小,抓坏人时不怕,可脱下警服心里就发憷,怕报复。”有一次,“坏人”被铐走时,恶狠狠地说“你小子有本事等着”。他紧张了好几天。

表面上“屈从”,其实吴刚心里始终“不认头”,他认准了自己是当演员的料,即使上着班,也还是每天跑到八一湖练嗓子。

1985年,北京人民广播电台招生,4000多人里只要两个。他去报名,念了一首毛泽东的《蝶恋花》,“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问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

因为音质出色,竟然成了。更没想到的是,北京人艺学员班也决定录取他。当时,满脑子都是“怎么才能演戏”的吴刚,没怎么犹豫就选了后者。

从北京人艺学员班毕业后,他留在剧院演话剧,再也没离开,参演了包括《天下第一楼》、《茶馆》、《哗变》在内的20余部作品,曹禺的三部大戏《雷雨》、《日出》、《北京人》都有他。

话剧《哗变》是北京人艺经典保留剧目,1988年,吴刚成为其中的小配角。在那之后不久,一次,饰演主角格林渥的任宝贤突然失声,开演在即,吴刚被指派成为这个人物的B角。剧组要求一个星期背下全部台词,他三天就拿下了。

本来以为可以上台,没承想任宝贤的嗓子又好了。

在配角和B角中,吴刚摸爬滚打了18年,直到2006年,他才真正演上了格林渥。一年后,凭借这个角色,他摘得中国话剧的最高奖“金狮奖”。

仔细梳理就会发现,这段《哗变》的经历,就像吴刚整个演艺生涯的速写。

1995年,他开始涉足荧屏。按他的话说,“老在山上磨刀,也得下来跟人家比画比画”。

“下山”碰到的第一部电视剧就是老版《三国演义》,他在里面演许贡的门客,说了一句台词,刺死了同为北京人艺演员濮存昕饰演的“小霸王”孙策。

之后很多年,他都像找不到决斗机会的侠客,始终不温不火。作为演员的大部分时间,他都籍籍无名。提到吴刚,人们首先想到的是月宫门前那个伐树人:五百丈的月桂随砍即合,他一斧一斧,怎么都砍不到头。

他演了家庭剧《左伟与杜叶的婚姻生活》,以为会火,结果不成。他也演电影主角,曹保平导演的《光荣的愤怒》,业界好评如潮,观众还是记不住。北京人艺学员班的同班同学冯远征、丁志诚早已通过影视剧成名,吴刚还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我一定能成功”。

能火起来的机会其实不少。1991年春晚,小品《换大米》里与郭达、杨蕾搭戏的那个练美声的小伙子就是吴刚。这个小品当时红遍全国,一下子,找他演小品的全来了,但他坚持“话剧第一位”,没有答应。

“我是个老实人。如果急功近利走一条路但不会长,那我觉得还是慢慢来,这样好。”

夫人岳秀清给他起了个外号,“竹本先生”,意思是“笨”。

机会姗姗来迟。2009年,他出演《潜伏》里的军统天津站站长陆桥山,几个月后,人们又记住了这个自私、阴险、口是心非的陆站长。有多成功?横店那个拍摄陆桥山被击毙的小馆子,如今立了个牌子,上面写着:陆桥山被击毙处。

成景点了。

一招鲜吃遍天并不丢份儿,但吴刚不愿意。他对自己的要求是,每次都演不一样的。所以,他一会儿是《白鹿原》中扭曲的鹿子霖,一会儿是《徐悲鸿》里的大师徐悲鸿,一会儿又是《梅兰芳》中圆滑的费二爷— 据说,试完戏,导演陈凯歌说,谁都可以换,费二爷这个角色就这么定了。

为了演劳模王进喜,他连续3个月只吃西红柿和花生,瘦了十几斤。拍摄“铁人”跳进泥浆池用身体搅拌的戏份时,吴刚在零下38度的严寒里跳了9次。为了达到逼真效果,剧组用泥浆代替石油,通过打压形成“井喷”。结果,泥浆高速喷出,离井台最近的吴刚直接被击穿眼皮,差点眼睛不保。

这部电影《铁人》,最终让他在2009年获得金鸡奖最佳男演员奖。

“演戏嘛,不单是讲个故事,演热闹了就行。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把人演出来,那是最难的。”他说,“就跟掐蛇要打七寸一样,你上手就要知道七寸在哪儿。其实经验好学,但是演员最后拼的是文化。”

他给只有几句台词的角色编人物小传,跑到闹市观察不同人的语气和表情,就连梦里都是戏。为了准备《梅兰芳》中的费二爷,他车里放的、MP3里听的、手机铃声,全都换成京剧唱段。

这些功夫最终转化成角色的基因。演《光荣的愤怒》时,好多人围观,他就往墙角一蹲,转头问:哎,拍电影呢,男主角呢?周围的人说,是啊,也跟着找。“那个时候我就觉得:这戏成了。”

这种演技体现在李达康身上,就是“每次坐在椅子上的状态都不一样”。为此,吴刚看了大量领导开会的视频,从发型到水杯,都经过精心设计。“我们剧院有个口号是一戏一格,我觉得一个人一个格,我就想一定要演一个不一样的官员、不一样的形象。”

“他演出了真正的人。”网友评价。

他毫不掩饰对于受欢迎的兴奋,好像40年前那个破胶片上的自己终于被人看到。他甚至毫不在意自己被“玩儿坏了”,“我觉得现在的网友真的是不得了,而且品位极高,做的各种表情包真是太好了。”

就像那首《蝶恋花》,这么多年以后,吴刚酿成了桂花酒。

漫长的等待强化了一击即中的演技。照理说,等待是演员的常态,等一部好作品,可能是一天、一年、十年,甚至一辈子。这个行当里,“大器晚成”的人太多了,往小了说,这是这碗饭的规矩,往大了说,这是敬畏心。

“我们夫妻俩还算幸运的,有的人一辈子付出都没回报。演员要有这个准备。”岳秀清说。

这是一批演员在“明星”时代的遭遇,他们提供了优质的艺术,将一个个不同的人生展现在观众眼前,却得到与之并不匹配的回馈。多数时候,他们是品质的保证,却不是票房的保证。红对他们来说可能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为之付出的艺术是否得到承认和尊重。

就像吴刚不喜欢别人说他大器晚成,好像有名了才算“成”一样。“演员不是玩酷玩帅,因为我们首先是普普通通的人,只是你的职业不一样而已。”

“一炮走红的感觉固然好,但能给你带来多久的荣誉?所谓‘红’是什么标准?要全国老百姓都认识你,才算吗?一炮而红的,只是你塑造的角色,可你还是你。”他的回答忽然有了李达康的神韵,“该吃多少饭还得吃多少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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