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汇当代电视

透过现象看本质

作者:◆马 宁
2017年开始,文化节目的火爆引发了人们的关注和讨论,成为一种新的电视现象。其实文化节目从来没有离开过荧屏,其火爆的背后折射出的是文化节目创新与发展、文化传播乃至文化传承的重要问题。

一、“文化节目现象”分析

在我国,文化是个极其宽泛的概念,几乎涉及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吃穿住行用无不是文化。民俗文化、政治文化、艺术文化、科学文化等都博大精深。对于“文化节目”始终没有一个完善的概念,但节目中的“文化”二字无疑是与“娱乐”相对而言的,它以传播知识、传统文化、风俗习惯、主流的价值观和情感为内容,形式上不拘一格。伴随着中国电视的发展,文化节目出现在不同的年代,它们在坚守文化品质、弘扬主流文化价值观方面做出了积极的探索,例如中央电视台的《电视诗歌散文》、《读书时间》、《文化视点》、《探索发现》、《走进科学》、《读书》、《科技之光》、《人文地理》、《文化大百科》、《风华国乐》、《百家讲坛》等,都坚持着文化节目自身的精神品质和美学品格。但很多早期的文化节目,由于形式单一、说教感强、话题严肃等不利因素,一直在电视节目中处于近乎“边缘”的位置。2006年开始,人们对传统文化回归热潮,《百家讲坛》推出的《品三国》、《论语心得》等催生了“国学热”,一度引发了对电视创意趋势和电视文化的讨论,这种现象随着时间也慢慢冷却。从2015年开始,在娱乐节目高速发展的宏观背景下,开始了“限娱”的政策,使得竞演、真人秀等“模式化”制作的娱乐节目开始减少,客观上留下了文化类节目再次兴起的空间。例如,浙江卫视的《中华好故事》、贵州卫视的《最爱是中华》、河北卫视的《中华好诗词》、陕西卫视的《唐宋风云会》、河南卫视的《汉字英雄》和《成语英雄》,再加上中央电视台的《中国汉字听写大会》、《中国成语大会》、《中国谜语大会》等。但这些节目大都作为一种点缀出现,除个别节目有短暂的影响力之外,还不成规模。2016年中央电视台推出的《中国诗词大会》以其精致的制作、央视综合频道平台的力推、多媒体的宣传、众多知名学者的加盟、选手的个性化表现等,引起人们的关注。紧接其后的《见字如面》和《朗读者》则强化了“文化节目”的概念,合力组成了荧屏的“文化节目现象”。

二、文化节目的内容选择标准

文化节目的概念是从其内容属性出发的,从十几年前流行的《百家讲坛》到2017年的《朗读者》、《见字如面》,文化节目都遵循着“以内容为王”的原则。成功的文化节目都在内容上独辟蹊径,选择某种与当下流行娱乐节目差异大的内容,甚至是冷门偏门。如《百家讲坛》中的历史、《中国汉字听写大会》中的汉字,《中国诗词大会》中的诗词、《见字如面》中的“读信”、《朗读者》中的朗读,这些在互联网时代少有人关注的内容和行为成了文化节目的新资源。这些文化节目开始由关注作品、人物、事件转向了一种对“意识”的关注。中国厚重的文化底蕴,加之近现代复杂的社会经历开始在物质文明的渐渐稳定中呼之欲出,人们的文化情结需要一个更加合理的出口,这也成为文化节目再次异军突起的社会条件之一。

同时,人文积累带来了资源整合力。北京大学艺术学院的叶郎教授把娱乐分为两个境界:观众沿着感受力的光谱深入而灵活地做出的反应,谓之“审美的娱乐”,与之相对应的是“纯粹的娱乐”,那就是“逃避现实生活和调节世俗心理之目的”的娱乐方式。在娱乐风潮中,审美与纯粹的娱乐交织在一起,在审美中娱乐,在娱乐中审美。人文积累到了一定的程度,人们开始对审美产生较高的诉求,也有了新的文化观念和生活方式的选择。

文化节目的内容选择标准非常特殊,它区别于以往按照热点人物、作品、事件等标准选择,不追逐“眼球效益”,而是寻找和发现能代表当下精神世界的内容和具体的困惑。例如,焦虑、压力、对自我的隐忧、对未来的不确定等,从而一下切中痛点,点燃人们缺失的某种精神,制造出发自心底的“关注”。例如,《朗读者》第一集中6个人物各不相同,没有所谓的热点人物和宣传任务,每个人讲述的内容都是时代的主流精神,这些精神很少被提起,但从未被忘记。例如,柳传志在儿子婚礼上的发言看似有趣,讲得却是“做好人”的家风;许渊冲老先生渊博的学问,一生执着的精神让我们忘却他正是耄耋之年;濮存昕对往事感恩,对恩人念念不忘;人到中年的“鲜花谷夫妇”突破世俗,追求纯真的爱情;年轻的女战地医生大无畏的精神在理想中绽放;张梓琳美丽背后的母性等。这些看似不是热点的真谛,在浮躁中被再次提起,借助那些美丽的文章和朗读者的个体故事,显示了节目的文化内涵和包容性。《朗读者》实际上有“三层”内容存在,第一层是朗读的人,他们讲述自己的故事,身份和情感显而易见;第二层是作品本身,那些经典的作品经过时间的沉淀,被重新演绎和解读时产生了新的含义;第三组内容是经典作品背后的作者,那些作品背后或是文学巨匠,或者朗读者自己,文字书写时候的背景体现着作者的价值观,诠释了文化的含义。在《朗读者》每小节后,会有一位专家简单介绍作品和背景,三言两语却像一个索引,引导着观众对更深层次内容的探究兴趣。我们对文学作品经常有一句评价:该文留给读者思考的空间。今天这句话用到文化节目中也非常适合。好的文化节目带给人的不仅是稍瞬即逝的快感,更多的是思考想象的空间。由此可见,文化节目每个内容都应该有其可挖掘的深意,内容看上去通俗易懂,却不仅仅是表面文章。因此,文化节目在确定内容选题时,需要制作者对社会深层次的精神有一种洞察力,需要对中国历史、文化、经典作品具有深厚的学养功力,知道如何将传统文化与当代文化对接,寻找那些对当下有共鸣的内容,形成新的表达。

三、文化节目的形态创新

新晋的文化节目除了内容上的独辟蹊径,在节目形态上也突破了以往文化节目的单一形式。以往的文化节目由于受到资金、制作能力等限制,节目本身显得粗糙。如往往设置成简单的演播室或外景采访,节目缺乏“仪式感”;嘉宾大多是专家、学者,以“说”、“谈”、“讲”为主,使节目像课堂,犹如在教育观众;谈论的话题往往直接表达,没有相应的电视环节配合,使得节目的可观赏性不强,观众的接纳度不高。当下许多异军突起的文化节目都合理借鉴了综艺或娱乐的形态,竞赛、真人秀、才艺表演、访谈等方式都在文化节目中运用,游戏竞赛的环节紧张有趣,也催生出了新的“玩法”。例如《中国诗词大会》以竞赛的形式为主线,虽然题目都有标准答案,但专家点评的空间非常大,专家点评的内容也成为节目的看点。不同于选秀节目评委的“毒舌”,文化节目的点评者是信息的提供者,通过解读,使蕴含在标准答案下的文化张力展现出来,评委也因其渊博的学识和风趣幽默的表达受到欢迎。共同参与的环节既可以助阵选手,也激起了大家的互动性。电视机前的观众和网络观众都可以通过互动方式参与,答对这样的诗词题目不仅为了得到小奖励,更重要的是激发自己的文化自信心。例如,《中国诗词大会》中的“飞花令”,与电视机、电脑前的观众产生了良性的互动,后期还可以整合成网络小游戏,形成再次传播。而《见字如面》简单明了,只运用了一个娱乐元素—明星,却用到了极致,不仅出现了演艺界公认的优秀表演艺术家,还出现了一些偶像明星。明星带着角色感读信,对信中主人公进行角色化的演绎,“台词”就是信的内容,明星的语调、表情都成了看点,还原了信中人物的情怀。信本是私密之物,存在于关系密切的两人之间,但今天却成了一种特殊的文化载体。《见字如面》以信中描述的真实生活、真实感情、真实情怀为基础,勾勒出一个与众不同的精神世界,这是一种娱乐心灵的新境界。

四、塑造新的主流价值观代言人

一档节目的成功,都需要一批适合的“人物”,如同电影中的角色。我国悠久的历史文化,也是由无数个人物串联起来的。因此,寻找适合的“文化代言人”也是节目努力的方向。

文化节目非常注重人物的塑造,无论传播哪种类型的文化,文化节目都不是直接传授知识,而是将文化融在一个具体的人物身上,看到抽象的“文化”在一个人身上显现出来的样子。无论是《中国成语大会》中的“白话灵犀”,《中国诗词大会》的选手武亦姝,评委蒙曼、康震,《朗读者》中的柳传志、许渊冲、徐静蕾、倪萍、张梓琳,都是用他们身上的“非娱乐”元素去吸引观众。文化节目中的人物无论是名人还是普通人,大多数都非常平和、不浮躁,他们有才华、有情怀,娓娓道来,没有搞笑的任务、才艺的夸张展示,而是直接将他们自身的特质挖掘出来,这些特质正是当下人们缺失的某种品质或性情,如耐心、沉稳、安静、有趣、执着等。人物的遴选既是节目的“导向”,也通过他们强化了对主流价值观的表达。他们的效应不是由本人外在的长相、才艺引发的,而是一种内涵、思想,通过他们身上的气质表达对主流价值观的认同。台湾著名学者韦政通先生曾经说道:“一个有悠久传统的社会,在它走向现代化的过程中,生活上的一个理想情况,应该是传统价值观念与逐渐抬头的新价值之间能相互融合,这样一方面不致陷入心理上无所归属的状态,另一方面又可使新的价值指南在渐变中达到更新的目的。”这些人物反映出的文化内涵和自己身份故事的融合,正是传统与当代的融合,由此使他们成为了文化节目的代言人。

五、文化节目的未来走向

文化节目不是一种新的类型,却随着时代几经沉浮,它的发展与人们内心的精神需求相呼应。文化节目近期的“火”并不代表一种节目类型的稳定确立,文化节目的创意、策划有着自身不可违背的规律,而受众群体对于文化节目的态度很有可能从“新鲜”迅速转化为“疲劳”。因此,笔者认为,文化节目正在经历一个“过渡期”,要想成为屏幕上的常青藤,乃至完成文化传承的责任,还需细水长流,不可盲目地复制扩张。“火爆”只是阶段性成果,不是最终目的。笔者认为,文化节目的未来发展需要以下工作。第一,培养一批对文化有传承能力的制作人才,在相关艺术院校的专业学习中,加强编导制作人才文化素质的培养,向历史和文化要内容,向现代和科技要形态。第二,发掘一批适合传播文化的“代言人”,任何有效的传播都离不开“人”的因素,那些深藏在民间,有着丰厚学养和人格魅力的人才应该成为文化节目的新明星、新资源。第三,重视文化节目形态的原创性,中国的文化内容需要“中国式”的表达方式,在借鉴优质节目模式基础上,要根据内容打造新的形态。近十年来,节目形态经历了从简单到复杂的过程,现在有回潮为“简单”的趋势,那些可以“一句话”讲明白的节目有着非常大的传播力。第四,重视宣传推广和受众的培育。文化节目短期目的是普及知识,引领人们的价值走向,而最终目的是传承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和文明。因此,顺应潮流,利用自媒体、社交媒体,用“互联网+”等方式,将文化的意义、精神传播出去,培植未来文化的土壤,让一代年轻人形成文化自觉,让传统文化与当代紧密结合,文化节目一定会慢慢走出“文化苦旅”的困境,成为一种新的风尚。第五,文化传承是社会大义,要号召全社会重视文化的传播。2013年11月26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山东考察时指出:“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强盛,总是以文化兴盛为支撑的,中华民族伟大复兴需要以中华文化发展繁荣为条件。”文化节目应该得到更多的政策支持和经济支持,应该有强大的物质基础。文化节目是传播文化的“先锋队”,国家和社会应该树立崇文尚义的新风尚,各级有关部门应该给予大力的支持。

综上所述,“文化节目”不应是“昙花一现”的某种现象,它的本质应是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的号角;文化节目不应是一时火爆的文化商品,应是传承文化的“代表作”,是传承文明的“里程碑”。

(作者系中央电视台《艺术人生》栏目主编、中国戏曲学院导演系教师/责编:莎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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