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开灯,窗外半黑不黑的天色,像她阴郁的心情。电话铃忽然响了,是母亲打来的。她说:“你有没有吃饭啊?一个人住照顾不好自己的,要不然还是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吧?”
韩亚芹不耐烦地说:“我连婚都自己离了,还有什么照顾不好自己的?不要多事了。”
母亲说:“我是关心你,怎么叫多事?”
韩亚芹知道自己语气不好,可是懒得缓和,拿着电话不出声。母亲又说:“你舅舅朋友的公司刚好招人,你明天去看看。”
“我不去!”韩亚芹莫名地发起脾气。她说:“我的事,你能不能不要管?你们真的好烦啊!”
母亲也生气了,她说:“你和我发什么脾气?当初我叫你不要嫁给陈伟,不要嫁到哈尔滨,你就是不听。现在你又嫌我烦。我和你讲,上海现在就业压力很大的。你都三十多了,回来不快点找工作,以后就更难找了。我是你妈妈才和你说这些,要不然我才懒得管。”
“对对对,你最好,你都对,我有今天都是自作自受,以后你们谁都别理我!”
说完韩亚芹就挂了电话,打开微信刷朋友圈。她只是看,不点赞,也不评论。闺蜜群的图标上挂着红色数字,可她不想点开看。这个群里只有许小美和姜慧,大学时代她最好的朋友。同是32岁。单身的许小美活得率性洒脱,动不动就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而成家的姜慧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虽然早早做了全职主妇,但不论老公还是公婆都把她当功臣供着,谁让人家肚子争气,生完女儿又生儿子,全家其乐融融。曾经韩亚芹是她们中最耀眼的一个,而现在呢?离婚,失业,现实终是把她摧磨成一个毫无未来的女人。所以她不想听到她们的消息,每一句都是刺激。可是韩亚芹翻看微信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地点开了闺蜜群。
已是凌晨12点了,房间黑沉沉的,屏幕上是许小美和姜慧在谈论曾经的“十年之约”。
十年前,她们刚刚毕业,满身的朝气与活力。她们本想有一次毕业旅行,可都是穷学生,没钱出去玩。于是她们约定不管未来有多少困难,都要努力打拼,闯出一片天地。等十年后重聚,三个人做一次尽情尽性,痛快淋漓的旅行。现在想起来,韩亚芹只有冷笑连连,她真是太天真了。她天真地以为人生就是冲破一个一个如考试般的难关,就可以勇往直前。可事实上,人生能有几个真正的难关?有的,只是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一点一滴蚕食掉心中对美好的向往,对未来的梦想。
许小美在群里说:“一晃眼,我们竟然毕业十年了。咱们的毕业十年旅行该兑现了吧?”韩亚芹看着这句轻松的话语,却扎心地疼。她按住发送键说:“旅行?我一个离婚的女人,哪还有心思出去玩?”说完,她就站起身去了厨房,拿起菜刀继续切起来。菜板上稀碎的黄瓜末终是被她剁成一滩汁水横飞的黄瓜泥。
想一想,韩亚芹离开上海已经快7年了。7年,她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女孩变成了一个自闭到抑郁的女人。这段曾让她无限期许的婚姻带给她的几乎是毁灭般的打击。
韩亚芹和陈伟是大学同学。来自北方冰城的陈伟很优秀,是学生会主席。毕业后,陈伟为韩亚芹留在了上海。但是2010年,陈伟的父亲过世,家里只剩下母亲一个人。他决定辞职回家。离开前,徐伟对韩亚芹说:“我妈只有我了,身体又不好。我回去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如果你爱我,就请理解我。如果你选择和我走,我保证,这辈子我绝不会对不起你。”
那时候,韩亚芹满脑子都是爱情,不顾家人的反对,跟着陈伟搬去另一个陌生的城市。她相信,只要肯努力,生活一定会越来越美好。然而她却不知道,生活的美好必须要经得住现实的锤炼才可以获得。
和陈伟结束蜜月旅行回来的第二天,婆婆买了酸菜要教韩亚芹怎么做。韩亚芹刚打开热水来洗酸菜。婆婆就在旁边说:“小芹,你洗个菜也要用热水啊。”韩亚芹解释说:“冬天的水太冰了。”婆婆说:“习惯就好了,我从小洗到大也没用过热水。”韩亚芹想说,“我从小到大就没怎么洗过菜”。但她忍住了。因为从那天起,她开始渐渐明白生活里最艰难的事,不是能不能赚大钱,能不能买更大的房子,而是这些用冷水还是用热水的小矛盾。因为它们几乎充斥分散在全部的生活中,消耗着你的精力与热情。
比如韩亚芹从网上订了澳洲牛排享受周末时光,婆婆会边说难吃,边说奢侈。最终韩亚芹不会在家里再做什么有情趣的美食了。再比如韩亚芹每周会买一束鲜花插在家里,婆婆每天看见就说一句,这和假的有什么区别。于是瓶子里的鲜花终是变成了一束假绢花……起初,韩亚芹还会和陈伟抱怨。但后来就不会了。因为陈伟只有一句,“她是我妈,你就忍一忍吧。”后来,连这句话也没有了。只是闭起眼,一丝回应都没有。
说起陈伟,的确像他保证的那样,没做过对不起韩亚芹的事。有时候,拌起嘴来,他就会理直气壮地说:“我答应你的,我做到了,还不够吗?看看别人家男人,还有养小三的呢,我够不错了。”
韩亚芹听着,心里感到悲凉。男人不出轨就算没对不起女人吗?她要的爱情不是这样的,她向往的生活不是这样的。她不要物质上的大富大贵,也不要爱情里的花言巧语。她想让生活过得有一点情趣,有一点质量。但这些在陈伟和婆婆眼里,就是“虚荣摆谱”和“铺张浪费”。
有时候,韩亚芹会觉得,她和陈伟没起大风大浪的婚姻更可怕。如果出轨,她会当即选择离婚,毫不犹豫。但这些说大不大,说小又不能忽视的小事,让她不知该如何应对。她没有奋然跳脱的理由,却也渐渐失去了忍受的耐心。她觉得自己像一头关在游泳池里的鲸鱼,不死不活地困守在一地鸡毛的生活里。
2016年9月,陈伟出差。韩亚芹肺炎,发烧40度入院。她躺在病床上,一边吊点滴,一边给陈伟打电话。可她还没开口,陈伟就说了一句“我在开会,等一会儿再说”,挂断了。那天,韩亚芹决定不再打电话了。她想等等看,这个“一会儿”究竟有多长。而她一等就是5天。那天婆婆提着鸡汤来看她。婆婆说:“小伟不在家,你得好好照顾自己啊。”韩亚芹抿了抿嘴说:“妈,我决定和陈伟离婚了。”婆婆吓了一跳说:“瞎说什么,都这么多年的夫妻了,有什么事过不去的。”韩亚芹怔了怔,说:“没什么事,我只是不想这样耗下去了。”
韩亚芹很庆幸自己一直没要孩子。离婚办起来简捷快速。她搬回家里的老房子,一个人谁也不想见。她忽然发觉,当初自己为爱情孤注一掷,如今没了爱情,竟一无所有。韩亚芹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睡了。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脑袋乱哄哄的,仿佛有一万个人在争吵。忽然小美发来短信。她说:“上线,有东西给你看。”
韩亚芹瞥了一眼,动作迟缓地点开了微信。原来小美给她发来一张照片。韩亚芹记得,那是她们毕业时的宿舍。别人的宿舍都在搬走后留下一地狼藉,只有她们把宿舍打扫的一尘不染。她们还写了一幅大大的寄语,放在桌子上——
这里是一个终点,我们要完美地画上一个句号。
这里也是一个起点,我们要从这里走向崭新的世界。
小美留言说:“亲爱的,其实我和姜慧也有自己的烦恼。我感到孤独,又常常被逼婚,其实很烦的。姜慧在家里关久了,想上班又怕没能力。可是咱们不管生活有多难,也不要忘了初心对不对?离婚是旧生活的句号,也是新生活的开始啊!”
韩亚芹看着屏幕上的话语,有眼泪轻轻滑出了眼眶。她回复说,“谢谢你小美,我懂了”。然后给姜慧打了电话。她说:“小美说的旅行我决定去了。不就是离个婚嘛,天又没塌下来。你也必须去啊。”
此时,已是清晨,淡金的晨光透窗而入,就像照片里洒满阳光的寝室,从此开启了一个崭新的世界,三个人期待着一份找回内心的美妙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