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万润南来承包计算所,这不是在我的头上插一根鸡毛,把我拿到街上给卖了吗?干脆,还是我这个所长来承包计算所吧,我不解雇任何一个人,就算在大街上摆摊修自行车,我也要养活这1500人。”
r1985年夏天,中科院计算所所长曾茂朝给上级打报告,颇有些激愤地说了上述一段话。报告很悲壮,透露出某种压力,像在悬崖边上发出的最后吁求。时代是怎么前进或推动的,从中也可看出一点端倪。那个夏天格外炎热,高温热浪一个接着一个袭击着北京,而曾茂朝的报告也源于另一种热浪:科技体制改革。此前几天,科委一名负责人召开大会,宣布了若干项异常凌厉的改革具体步骤,当时已名声大噪的四通的万润南也在场,负责人笑着扭过头问万润南,你们敢不敢承包计算所?万润南毫不含糊地说四通有能力承包计算所,事后又放出风声若他承包计算所,他将把90%人员遣散。这个一问一答激怒了曾茂朝:“我不解雇任何一个人,就算在大街上摆摊修自行车,我也要养活这1500人。”
r彼时中关村风起云涌,以“四通、信通、京海、科海”为代表的“两通两海”风生水起,在科学院,在中国,掀起巨大波澜。科研院所不再是象牙之塔,科学技术要尽快转化为生产力,产品,简单地说,以前等项目做项目交项目的日子过去了,国家将减少对科研院所的拨款,有些院所要自己养活自己。具体到曾茂朝的计算所,有消息说这一年财政拨款将锐减20%,五年后甚至将全部取消。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计算所的1500名员工别说科研经费,连饭碗都成问题。
r改革如此激进,谁也没想到。那天现场的场面对绝大多数人异常冷峻,虽天气热浪滚滚,心里却寒潮阵阵,更多的人面面相觑,脸上有一种麻木的冷淡,同时觉得不可思议。时代的激流如此迅猛,许多人还转不过弯来。“文革”十年浩劫,一场全民族的灾难,好不容易正本清源,拨乱反正,人们想得最多的是把十年损失的时间夺回来,赶快回到实验室,回到过去,回到“文革”以前,好好做研究,勇攀科学高峰。粉碎“四人帮”,结束了动乱,好不容易迎来这样大好的时光,怎么斗转星移,又出现了另一重天——“两通两海”构成的天?没几年中关村已不是安静的象牙塔的中关村。一个回国考察的华侨来到中关村,看到了这样的景象:中关村大街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四通的铁皮房子,里面是木头的,外面包着铁皮;楼下卖元器件,楼上坐着万润南、沈国君、王安时。接下来是信通,京海,科海的招牌。老华侨觉得这景象新鲜,但中关村更多的科技人员可不觉得新鲜,每天看着变化甚至不愿正视,只是侧视,视而不见。
r但事实却是严峻的,你不变都不行,对计算所来说,首先来自军事部门的研究计划没有了,接着上面拨下来的资金大幅减少,所里1000个科技人员和500个工人闲着没事做,寝食难安。另外再看看计算所的仓库,曾引以为豪的大型计算机,研制出了一台又一台,凝聚了上千人的智慧、心血与时间,除了一堆获奖证书相伴着它们,从未批量生产过,也完全谈不上什么经济效益。所长曾茂朝感到一种双重的痛心,改是要改,不改不行了,但是怎么改?就是承包吗?像农村包产到户?这是科学院,不是农村。
r曾茂朝的报告落到了周光召手上,周光召本人是一个科学家,又是科学院的副院长,管理者,20世纪80年代初曾出国学习,先到美国,后到欧洲,在明白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之后,回到中关村,主持中国科技改革。
r中国大势,必须改,这是肯定的,周光召首先大处落笔,尊重了事物的黄金分割原理:把总数不超过20%的研究人员集中于基础研究,然后让大多数人去搞应用科学研究。所谓“应用”,就是把科研成果转化为产品,投向市场。周光召看到曾茂朝的报告把曾茂朝找来,告诉曾茂朝,他仍将拥有他的研究所和技术人员,让万润南承包,不必当真,这给曾茂朝与计算所的所有人吃了一颗定心丸。但周光召同时也要求曾茂朝必须改革,不能“等靠要”,要为研究成果寻找出路,把它们转化成人民群众需要的产品。
r这曾茂朝不反对,完全接受,而且,事实上曾茂朝并非毫无准备。中关村的科技转化为生产力的大潮他也不是没有应对,只是比较稳健——一个科学家怎么可能不对事物有所反应?也怎么可能不稳健?曾茂朝嘿嘿一笑,煞有介事地悄悄告诉颇为儒雅的风度翩翩的周光召副院长,他的计算所为了应对今天的局面,实际上去年十一月就已办了一家公司,是他先期“埋下的一支伏兵”,办公司的人是所里的柳传志。周光召大喜,让曾茂朝告诉柳传志立刻来见。这样一来曾茂朝却有点慌,因为柳传志的公司成立不久就挨了“市场”一记闷棍,所里投的二十万元启动资金一下被骗了十几万元,正陷于困境,找不着北。
r柳传志打掉牙往肚子里咽,见了周院长,信誓旦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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