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大多数时候,这种时空一体的观念并不容易理解,因为它似乎与人们的常识相悖,尤其在心理的层面上。奥古斯丁说:“时间究竟是什么?没人问我,我倒清楚,有人问我,我想证明,便茫然不解了。”他道出了一个共通的人类感受——惟有当我们察觉到过去与现在的区别,时间才会被我们体验到。
过去的社会精英经常抱怨农民不会利用时间。他们觉得农民的生活懒散,无组织无纪律,完全不理解农民心目中的时间乃是建构于一年劳作与自然节律的契合之上的。而只有在资本主义社会里,时间才变成了一种既可节约又可浪费的资源,故而马克斯·韦伯引富兰克林的话说:“时间就是金钱”。
一位学者注意到,到了19世纪,瑞典的农民纷纷开始买日历、买时钟、戴怀表、记日记,这些现象预示着农民开始接受了资本主义的生活方式,接受了“一种新的时间纪律,以及由掌控时间而建构起来的权威。”
社会学家诺伯特·埃利亚斯曾经讲过这么一句话。他说:“生活在严格的时间规划里的人,他们对时间的体验,很大程度上已经成为他们的人格特征。而这种人格特征,与其说是生物性的,毋宁说是从社会中获得的。”其实这话完全可以推衍开来:只要一个人存在于时间当中,他对时间的体验都会成为他的人格的一部分。而这种体验,也不全然是个人的、生理的,而牵涉到社会的、文化的层面。
事实上,在任何人类社会中,时间都居于核心的地位。它调整着个体与群体的生活节律,构建着社会的稳定结构与文化边界,而它的变化往往折射出一个社会的激烈变迁。
有人说,速度是今天的女神,这个结论似是而非。因为现代社会的加速感并不来源于速度,而来自琐碎。当一段时间被越来越多的事情挤占或切割,加速感就会油然而生。如果我们对这种加速感进行现象学式的描述就会发现,最大的变化往往出现在时间与空间的关系上。早就有学者说,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时间与空间的感觉联系变得脱节和不固定,正是这一观点的事实基础。
有人还做过一些有趣的测量,结果他们发现,自19世纪以来,演奏同样一部古典音乐作品所花费的时间越来越少。戏剧也是如此,比如易卜生的话剧《罗斯莫庄园》,过去演出一场要花4小时,而今却缩减到2小时不到,不是剧情有删减,而是演员的对话速度明显加快了。
当然,技术革新才是时间与空间“脱嵌”的核心推力。蒸汽机、铁路、汽车、飞机、电报、电话、收音机、电视、互联网等等,它们彻底改变了人们的生活,也型塑了人们对时空的认识。
我们还可以从技术革新的普及速度考察社会结构的变迁。譬如收音机从发明到拥有5000万用户,花了38年时间,从电视机的发明到拥有5000万用户花了13年,而互联网用户从1人增长到5000万,仅花了4年时间。很显然,新技术的加速传播有赖于社会组织形态的变化。反过来,社会形态的变化又更新了我们对加速的时间体验。
相当矛盾的是,人们对现代社会有加速之感的同时又体验到了停滞感,因为琐碎的事情不仅切割着时间,还挤掉了本属于希望的位置。
编辑/麦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