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上午,儿子的辅导员给我打来电话,说儿子的行为有点不正常,让我赶快到学校去看看。
儿子,不正常?我一时难以把这五个字联系在一起,要知道,从小学到大学,儿子一直都是优秀的好学生,一直当班长或学习委员,从来都没有让人操过心,怎么就不正常了呢?平时不太爱跟我们聊天的他,这个周末还破天荒地在电话里跟我聊了半个多小时呢,还说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打算让自己变得外向开朗一些,多交朋友,多做些事情,多做点计划,比如跨专业读个MBA,边读书边创业,每年去旅游一次等等。
顾不得多想,我挂了电话,赶紧出门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儿子的学校。一路上我满脑子的问号,根本想象不出儿子能出什么问题。
好不容易到了学校,儿子的两个舍友已经在校门口等我了。那俩孩子都是外地来的,跟儿子关系不错,周末也跟儿子一起去过我家。我一下出租车,他俩立刻认出了我,并迎了上来。
“阿姨,您可来了,小勇他这几天……哎,我们也搞不懂他在搞什么名堂,每天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在宿舍大侃特侃他悟出来的价值观理论,不听都不成,还每人发给我们一个笔记本,让我们边听边做笔记,说什么他会把他公司的股份分给我们一部分,我们专职给他著书立传就可以了。可他说的那些东西,我们根本听不懂。”
“晚上他也不怎么睡觉,写论文,还发在网上,让我们帮他顶。可我们根本看不懂他写的是什么,什么人生观,爱情观,经济观,从康德到超级丹,搞得我们头都大了,还是看不懂,他就骂我们笨,又开始跟我们神侃,整得我们天天陪着他熬夜。”
“他还从网上买了很多东西,买了好几箱子笔记本和钢笔,发给全班同学,还有篮球、乒乓球、滑板、音箱、书架……我们天天都帮着他取快递,宿舍都快被他的东西堆满了,他说这些东西要捐给贫困地区的学生。前天楼长检查宿舍,说我们宿舍东西太多,不符合安全要求,他竟然跟楼长吵了起来,要不是我们拉着,他差点儿把楼长给打了。”
“刚才上高数时,老师正讲着课,他忽然在课堂上打起电话来,声音特别大,老师让他下课再打,或者到教室外面打,他竟然拍桌子跟老师吵了起来,说老师不尊重学生,剥夺同学的自由权利,还说了一大堆人权问题,我们几个觉得他不对劲儿,就硬拉着他出了教室,把他拉回了宿舍,这会儿,辅导员和另外两个同学正陪着他呢。”
很难想象他俩说的这些情况会发生在儿子身上,儿子平时多稳重和懂礼貌啊,虽然一直都当班长,也不会无缘无故地乱支使人,从来没做过什么出格儿的事情,虽然善良又热心,但也不会乱花钱……我听得脑袋大了一圈,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还没到宿舍,在楼道里就听见儿子叽里呱啦说话的声音。推开宿舍门,儿子正站在宿舍中间,满脸通红,看见我们进来,蹦跳着就朝我扑了上来,一下子抱住了我。“老妈,您咋来了?太好了,我正跟他们讲我的经济价值论之爆炸学说,来来来,您也一起听听您儿子我的最新理论……啊,您这件紫色大衣又给我姹紫嫣红的理论花园平添了一支紫色的奇葩,紫色理论由此诞生……”天哪,平时一向稳重的儿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老妈来一个这么热情的拥抱,还是头一回,再加上这机关枪似的一连串话,整得我有点懵。
“张勇,辅导员找阿姨有点事儿,你先跟我们说。”四个同学拉住了儿子,辅导员带着我出了宿舍。辅导员说:“张勇这几天有点兴奋过度了,每天都说个不停,还说他发明了经济学的新理论,天天组织同学听他讲课,可都是把乱七八糟的东西拼凑在一起的,根本不是像他说的那样。这些天脾气也特别大,好几次都差点跟人打起来。我们觉得他跟平时太不一样了,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大对劲儿,这样下去恐怕不行,所以才打电话请您过来。”
我一时感到头大,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啊,这孩子平时挺稳重的,怎么变成这样儿了?真对不起,辅导员,给学校添了这么多麻烦,要不,我先把他接回家?”
“您如果带他回家,我还是有些担心,最好还是先带他到医院看看,是不是精神出了什么问题。”
一听“精神问题”四个字,我的脑袋嗡了一声。条件反射似的马上说:“不可能,我儿子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让我们操过心,怎么就平白无故的得精神病?我还是先带他回家吧,去医院也得跟他爸商量一下,您放心,辅导员,我和他爸会看好他的,如果不行,我们就带他去医院。”
见我这么坚定,辅导员也没有再说什么。他让两个舍友送我们娘俩回家。一路上,儿子一刻不停地说着什么经济理论,还有大爆炸之类的,还时不时地提问我们,我的脑子被他搅得乱七八糟的。
好不容易到了家,儿子的同学也没进屋,就又赶回学校了。儿子一进家就开始满屋子转悠,边转悠边念叨,家里这房子太小了,家具也旧,都不要了,要给我跟他爸换个大别墅,一会儿又说要海景房,要弄什么家具,说着说着,就开始倒腾家具,把衣柜里的衣服一下子都划拉到了地上,说都不要了,衣服太老土,都要换新的,进了卧室掀起被子就要拆床铺。我赶紧拦住他:“没有床,咱睡哪儿啊!”“老妈,就凭我的身份能睡这破床?怎么也得是红木的啊?对了,先整一套红木的家具,红就是火,木生火,咱家好红红火火的……我们就是火,火火火(好热)火……”顺手抄起一杯子,举在嘴边,开始唱歌,边唱还边手舞足蹈,一会儿又跳起来拽着门框做引体向上。
我一看这阵势,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我赶紧给他爸打电话催他回来。还没等我说完,儿子一把抢过我的手机,开始跟他爸说换房子、换家具的事儿。好不容易被我劝着挂了电话,又嚷嚷着叫车去商场搬东西,说商场是哥们儿开的,马云是自家兄弟,都不要钱,喜欢什么就搬回来,这些破烂都不要了,开门就要走。
我赶紧使劲拽他,说:“怎么也得等你爸回来吧!”好劝歹劝儿子才又进屋倒腾东西,抄起衣服就要往窗户外面扔,我赶紧又拦着。不一会儿,房间就被倒腾了个底儿朝天,儿子边倒腾还边不停地跟我说他多有本事,商界大佬都要跟他合作之类的话。
他爸进了家门儿,看到满屋狼藉,听着满口胡言乱语的儿子,似乎就明白咋回事儿了,冲我一摆手,轻声说:“赶紧上医院!”
儿子兴高采烈地上了车。可一听说要带他去医院,儿子立刻就炸了,“开什么玩笑?耽误我一分钟你们知道会损失多少个亿吗?亿万富翁的亿你们知道吗?亿万光年的知识技术都在我的大脑,就像一道穿梭的光轴,直通28世纪,我要发了,赚这么多人民币,你们要带我去人民医院看病?……”开车门就要跳。我跟他爸赶紧使劲儿拽他。他爸急中生智,说要给自己看看失眠,儿子这才不折腾了。
最后连哄带骗地费尽了周折,我们才把儿子带到了精神病院。急诊医生说,儿子本来是个内向、谨慎的人,现在变得兴奋话多、脾气大,行事鲁莽冲动不计后果,自我感觉不切实际,精力充沛,并且已经严重扰乱了自己和他人的正常生活,符合躁狂发作的诊断,需要接受系统的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