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国生死大营救 汗尤尼斯的动物悲歌
经过两年的接触、5个月的斡旋，一场跨国救援行动终于得以实施，并取得了胜利，15只幸存的动物被安置到了新家。然而，由于当地政府缺乏监管，加沙地区的野生动物走私和非法交易现象依然十分猖獗，这次救援行动很有可能成为这种恶性循环中的一部分……
摄 / Nilfanion
汗尤尼斯动物园中的动物，绝大部分都是通过地道走私进来。2013年，埃及政变，新上任的政府轰炸地道入口，往地道里灌海水、污水，地道走私的繁荣戛然而止，动物园中再也不可能出现新的动物。
汗尤尼斯，位于中东加沙地区南部，是一个人口稠密的地中海沿岸城市，这个不足30平方公里的地方，在饱受“巴以冲突”之苦的加沙地区名不见经传。然而，一组关于汗尤尼斯动物园的照片，却让它在全世界“名声大噪”。
狮子、老虎、鳄鱼等威风凛凛的动物，变成了土黄色的标本，身上落满了灰尘；未来得及处理的动物尸体，在笼子里腐烂；还活着的动物躺在地上，无力地睁着眼睛……一张张触目惊心的照片，引来全世界对这个动物园的谴责。为了保护动物园内幸存下来的15只动物，从2016年4月开始，一场跨越多个国家、耗时数月的救援行动拉开了序幕……
地道走私战乱让动物园成为地狱
2007年，一家名为“南部森林公园”(South Forest Park)的动物园在汗尤尼斯开业，园内上百只神采奕奕的珍禽猛兽，给这个久经战乱的城市带来了勃勃生机，游客纷至沓来、流连忘返，他们毫不吝啬地将这里称为“废墟上的乐园”。
动物园为穆罕默德·奥维达所建，他出生在一个巴勒斯坦商人家庭，为了建设这个动物园，他先后投入了约150万美元，其中很大部分的资金用于从世界各地购买动物，“狮子和天鹅来自非洲，老虎来自澳大利亚，乌龟来自苏丹，猴子来自沙特，狼来自约旦……”奥维达介绍说。不过，他从不会公开提及，这些动物都以同一种方式运到这里——地道走私。
在加沙地区的地下，地道四通八达，小到食品、工具，大到汽车、家电，都可以由此走私到加沙地区。由于常年战乱，这些地道犹如生命补给线，给城市居民提供了生活必需品，同时，这也是一条危机四伏的死亡之路，气体爆炸、漏电、空袭等，时刻威胁着走私者的生命安全。
汗尤尼斯动物园中超过90%的动物，都是从这些地道中走私而来。奥维达在世界各地买到动物后，聘用走私人员将这些动物麻醉，然后经由地道从埃及运到动物园内。这样的运送方式，运费昂贵且耗时、耗力，在这个过程中，还发生过意外：在转运狮子的途中，由于麻醉剂量不足，狮子在半路上突然醒来，兽性大发，冲出牢囚笼，咬死了一名运送人员。
经过漫长的动物偷运，动物园于2007年终于大功告成，除了观赏动物，园内还设有餐厅、咖啡馆，供游客消费。一开业，动物园就受到了当地居民的热烈欢迎，游人络绎不绝，在假期，每天访问的游客甚至超过500个家庭，奥维达也因此获得了巨额的经济回报，走私来的动物也不断增加，最多时曾达200多只。为了维持运转，奥维达的13个兄弟都在动物园里帮忙，此外，他还雇佣了40多名工人负责饲养、清洁及保卫工作。
当地居民给予了动物园高度的评价，他们认为，这无疑给在战火中煎熬的人带来了欢乐，“从来没有看到过那么多动物，我的孩子们很高兴。”一位参观动物园的父亲说。
然而，这样的好景持续了不到一年。2008年，以色列对加沙地区实施空袭，奥维达一家纷纷逃难，这个动物园被抛弃了3周，当他们回到这里时，关在铁栅栏中的动物已死伤无数。不过，在简单收拾后，奥维达决定重开大门营业。
2012年，奥维达通过互联网自学制作标本，他利用福尔马林、锯末等简单的材料，将死去的动物制成标本。他说，这样做其实是有政治原因的，“为了向全世界证明，在加沙发生战争后，就连动物都受到了以色列占领的影响。”动物园的一位管理人员说，制成标本的动物远远多于存活的动物，再这样下去，我们就应该改称“标本动物园”了。为了吸引游客，增加收入，奥维达将制作的动物标本，与活着的动物一起展出，这些“木乃伊”式的动物标本再次吸引了大量的人来参观。
2014年，加沙地区爆发了长达50天的流血冲突，上千巴勒斯坦人死于战乱，挣扎在战火中的人们再也无力寻求享受，参观动物园的人数锐减，奥维达也无法再给动物提供食物、医疗。此时，动物园存活的动物仅剩43只。
饥饿、疾病、死亡弥漫在整个动物园：炙热的太阳下，一群苍蝇在死去的狮子身旁发出嗡嗡的声音；不远处，横躺着一具干瘪的狒狒尸体，它的头倾斜向上，怒目注视着栅栏之外；幸存的动物奄奄一息，其周围黄色的土地上布满了垃圾和杂物；动物园中几乎见不到人影……曾经的乐园，俨然成为了“动物地狱”。
由于战乱、饥荒，动物们死伤殆尽，而死去的动物要么被抛弃在笼子里，要么被粗糙地制成“木乃伊”继续展出，以吸引更多的游客来参观。
跨越国界 慈善组织的生死营救
汗尤尼斯动物园的“惨状”被拍成了照片，上传到网上，迅速引发了媒体的关注，《每日邮报》、BBC、福克斯新闻网站等国际著名媒体纷纷转载、报道，人们被触目惊心的照片震惊，称这家动物园是“世界最差动物园”，并谴责奥维达的残忍行为。但是，由于汗尤尼斯的地理位置特殊，谴责并未对动物园造成影响，直到2015年4月，一家名为“四爪慈善机构”（Four Paws）的组织，获得批准，进入汗尤尼斯。
四爪慈善机构（以下简称“四爪”）成立于1988年，初建的目的是反对那些以获取皮草而开办的养殖场，后来逐步发展成国际野生动物救助组织。在2014年，四爪就已经开始关注加沙地区的动物园，经过协商，在2015年4月，他们获得批准进入汗尤尼斯动物园。此时，经他们确认，动物园内存活的动物只剩下15只，其中一只名叫“齐拉兹”的老虎，成了生活在加沙地区的最后一只老虎。
四爪迅速为动物们提供了食物、医疗救助，希望帮助动物园度过难关。但情况丝毫没有好转，四爪离开后，动物园又一下子恢复到以前的状态。四爪意识到，简单的救助治标不治本，2016年4月，他们下定决心救出仅剩的15只动物，将这个动物园彻底关闭。
然而，实施这一计划并不简单。首先，他们要与动物园所有者奥维达达成一致。经过一个多月的斡旋，奥维达终于同意关闭动物园，允诺以后不再从事任何与动物相关的工作。不过，作为交换，四爪要出资饲养存活的动物，还要报销动物园所有的经营成本。
其次，四爪还要与多个政府进行谈判：加沙地区的东部、北部与以色列接壤，南部挨着埃及，而最近的动物保护基地在约旦，任何形式的救援，都会涉及这4个国家和地区。
在漫长的谈判过程中，四爪带着兽医再次回到汗尤尼斯动物园，对15只动物进行了健康检查，他们欣喜地发现一头鹿已怀孕，营救任务变得更加紧迫。
从2015年4月开始，“四爪”多次出入汗尤尼斯动物园，为其提供食物、医疗等救助，但在一年多的时间里，还是有将近30只动物死亡，“四爪”最终决定救出仅存动物，彻底关闭动物园。经过100多天的谈判，四爪终于获得了官方的转运许可，8月22日，四爪回到加沙正式展开营救行动，其中一个队员伊万娜·当格勒感慨：“从时间上说，这次行动让人精疲力尽。”
救援队伍从以色列进入加沙地区，再南下前往汗尤尼斯，一路上空袭不断，不过，这次救援行动的负责人阿米尔·哈利尔说：“我并不担心安全问题，我担心的是任务本身。”他们希望能以最快速度赶到动物园。
但他们还是来迟了，就在一天前，那只出生不久的婴儿鹿，因受伤感染，死于并发症。不过，四爪并没有太多时间感伤，他们只有一天的时间，将这15只动物全部运出加沙地区，而这样的难度并不小：这些动物都已体弱多病，长途跋涉很有可能让它们在到达目的地之前就死于途中，而且，在这个冲突地带，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遇到炸弹袭击……
四爪的工作人员将大大小小的动物装进板条箱，再把板条箱搬上皮卡车，运出加沙地区。一路上，他们蹲守在板条箱旁，一边给箱内的动物注射镇定剂，一边观察其生命体征，以便随时提供必要的救治。
2016年8月24日凌晨，皮卡车队缓缓地驶过加沙与以色列交界的埃雷兹检查站，一场耗时近5个月的营救行动终于取得了胜利。接下来，这些动物中的绝大多数将被送往约旦境内的保护区，而加沙最后的老虎齐拉兹，则被空运到南非。
死里逃生 潜在走私的隐忧
按照四爪的计划，幸存动物中的秃鹰最终会放归野外，5只猴子将生活在以色列的灵长类动物基地，其余动物则被暂时安置在约旦的新希望中心庇护所，随后将被分批转运到Al Ma’wa自然和野生动物所。
8月25日，老虎齐拉兹抵达了自己的新家——南非狮子岩，这是著名的大型猫科动物保护区，到目前为止，这里已经接纳了从世界各地解救出来的90只大型猫科动物。据狮子岩保护区的兽医玛丽娜·斯特赖敦说，齐拉兹被转运到这里时，除了脸部有一道被板条箱擦破的伤痕外，其他状况良好。
在狮子岩，齐拉兹的活动范围，从原来狭小的铁笼变成了占地1万平方米的宽阔场地，这里有草地、树木、池塘……不过，齐拉兹还需要花很长的时间来适应这样的变化：在汗尤尼斯动物园，它的行动长期受到限制，到达狮子岩后，它躲进一个笼子不愿见人。不过，在专业人员的照料下，齐拉兹已逐渐开始扩大活动范围，它身上的疾病也正在痊愈。
但是，这样的跨国救援行动真的有效吗？巴勒斯坦动物联盟的执行董事阿哈默德·萨菲表示了自己的担忧：“我们很高兴个别动物已经安全转移，并开始在保护区享受生活，但我们担心，这只是简单地转移动物，而未能认识并处理更广泛的问题，比如野生动物非法交易。”
在加沙地区，没有任何法律、政府机构对野生动物进行保护，因此，野生动物的走私和非法交易现象十分猖獗，近几年来，已有超过40只大型猫科动物被走私到了加沙地区，售卖给了当地动物园或居民。这也就意味着，在利益的驱使下，人们随时可以走私新的野生动物，来替代那些已被转走的动物，而四爪完成的救援行动，很有可能成为了这种恶性循环中的一部分。
在狮子岩，老虎齐拉兹的状态逐渐好转，四爪也正考虑在加沙境内修建动物保护区，不过，在加沙地区，巴以冲突将这里弄得千疮百孔，这样做无疑困难重重。目前，四爪正在请求加沙颁布一项“禁止圈养和走私野生动物”的规定，加沙的地方当局也表示，想要颁布有关野生动物的新法律。不过，在人的生命都难以得到保护的情况下，人们担忧，这些法规的颁布可能遥遥无期……
在救援过程中，奥维达一直没有露面。作为商人，他在动物园的对面开了一家儿童游乐园，效益良好，在动物园正式关闭之后，他又集中精力做游乐园的生意。奥维达说：“我现在首要考虑的是如何养活全家……我会加倍努力，希望有一天还能再次开办动物园。”
摄 / gloucester2gaza
摄 / ABED RAHIM KHATI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