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汇旅行家

将旅行带入人类学

□ 文/胡子华

LP的创始人托尼•惠勒在《传说中的南太平洋百科丛览》中说:“人类学者通常是一个有趣的群体,但是从中很难找到比马林诺夫斯基更有趣的人物。”有趣的是,马林诺夫斯基对旅行与人类学家的关系也作出了自己的回应:“几乎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旅行过,甚至在国外生活过;其中有些人则带着一种特殊的热情将自己投入其所到的环境之中。这就是人类学者的诞生过程。”

很长一段时间内,人类学家大多是通过阅读别的旅行者和传教士收集的资料做研究。对于这种躺在摇椅上脑袋一拍得出来的“真理”,马林诺夫斯基既不满足又不满意。为了接触第一手资料,马林诺夫斯基进行了大量的实地旅行,他取得的成就也多半与其酷爱旅行的心性相关。马林诺夫斯基一生都不肯在同一个地方待太长时间。他就像这样一种人:回到家乡,浑身上下都会散发着异国他乡的气息,而生活在别处,却有一种奇异的妥帖感。

加那利群岛之旅:从疗养到反旅行

坐三等座,在便宜的旅馆中投宿,参加库克旅行团,为了开阔眼界,马林诺夫斯基的母亲从小就带着他到处旅行。那时在他的出生地波兰克拉科夫,铁路交通已经十分便利。东可到乌克兰和黑海,西连德累斯顿和莱比锡,西南可达维也纳、威尼斯和地中海一带,西北则可去往柏林,再经汉堡抵达北海等地。在17岁之前,马林诺夫斯基已经游遍了这些线路。

1906年马林诺夫斯基大学毕业后他们的旅行达到高峰,其间有两年他们长居在加纳利群岛。因其温和宜人的海洋气候以及壮丽的火山景观,很多人会在冬天去那里享受阳光和沙滩。

一开始来到加纳利群岛,多少有些疗养度假的性质:好吃好睡,整天在沙滩上晒太阳,时不时下海游泳。到了1908年初,马林诺夫斯基却一反常态,把旅行当成了一次自我考察,并试图通过心智的严格训练来操控身体的健康状况。

马林诺夫斯基从小身体就不好,在他一生中,很多讲话都是以“因为疾病的关系”作为开头的。在这次旅行中,身体羸弱带来的头疼、胃病和失眠也时常困扰着他,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总是处于一种疑神疑鬼的紧张状态。

他在拉帕尔岛住了下来,这个荒芜的岛上有一个两千多米的火山锥,外加惟一的一座城镇圣克鲁斯。马林诺夫斯基对那里的喜爱并不出于异域风情,而是因为那里与世隔绝的环境少有让他分心的人和事。“整座岛上除了我们再也没有别的外国人了。”

为了挑战自己的意志,他试图爬上一座陡峭的峡谷,并且期望自己是以“熟练,每一个动作和每一步都稳稳当当和气定神闲”的状态爬上去。但很快,虚弱的身体就出卖了他,他开始体力不支,爬山时气喘吁吁,胆战心惊,还险些从峭壁上摔了下来。事后,他感到垂头丧气,并将这次失败归结为注意力的涣散。

那段时间,马林诺夫斯基简直就像尼采笔下的超人,沉迷于自我控制。由于长期住在城外,在复活节前夕他又计划了另一次更大的挑战,他准备去参加城中复活节的狂欢活动,但又要求自己控制住欲望,不去参加那里任何的娱乐消遣:如织的人群、无数穿着华服的漂亮姑娘,以及狂舞与畅饮等等。随着复活节越来越近,他越来越紧张,他预感自己会失败,甚至想取消进城的安排,老老实实待在房间里。可就在那天下午,他还是打车到了那座狂欢节小镇,并且很快就出入于咖啡馆和夜总会,一连几天豪饮葡萄酒和雪利酒,点着雪茄沉醉在各种娱乐活动的漩涡之中。但一俟狂欢节结束,他又再次落入自我严厉的谴责中。

指望旅行来做一些自我改变,很多人都尝试过,但很少有人像马林诺夫斯基那样转向严格的内心苦行。整个1908年的加纳利之旅,他就像苦修士一样要求自己,但他不断建立起来的所谓完美人生观的“系统”却早晚地趋于崩溃,因为过于严苛和想当然,因为时常又不得不转向那放纵之泉狂饮。借口总是比计划多出一个,补救了一倍又戳破两次三番,他几乎是沿着那反省以及反省那反省的路一路斗争,“我自己就是这场战争的发起者,是种种失败与胜利的目击者”。

与对世界抱有的认知相比,对自己的认知总是更难的。这次别扭的加纳利群岛之旅,成了马林诺夫斯基日后开展田野工作的一块试金石,教他怎样通过认识自己去理解别人的生活,也教会他怎么处理长期异地的倦怠、疏离感和孤独状态。

澳大利亚:中断的浪漫巡礼

1914年,马林诺夫斯基作为惟一的波兰人受邀参加在澳大利亚的珀斯、阿德莱德、墨尔本和布里斯班等地举办的英国协会会议。在19世纪,有土著人生活的澳大利亚一直与其他各地的文化发展相隔绝,是当时仅有的一个完全仍由狩猎采集生活方式主导的大陆。它常被人们用来集中讨论早期人类社会的特征,所以对人类学研究而言,是一处理想之所。

到珀斯的第一天,马林诺夫斯基就感受到浓郁的异域风情,在他的卧室能听到动物的喧闹声和风车的吱吱声,第二天清晨,当他在人工湖里游泳时,不远处就是狮子和老虎。在吉尔福德,骑着马的警察带着他走访了一个土著居住区。关于这次经历,有一个关于马林诺夫斯基与土著人相遇的趣闻传布很广。据说在走访土著人时,他进入丛林好长时间都没出来,他的朋友斯塔斯过去找他的时候吃惊地发现,就在不远处,马林诺夫斯基正被一小群土著人放在火上“烤”。斯塔斯冲过去救了他,但马林诺夫斯基自己解释说他不小心坐到了一个蚂蚁窝上,他们正通过这种方式为他驱赶满身的蚂蚁。

在澳大利亚的这几天,马林诺夫斯基被殖民地的自由、巨大的可能性、各种未知的事物所震惊。他的日记里充满了溢美之词:“全新的感受,全新的景象,既不能用真切事实来理解,也不能用艺术想象来理解。”但旅行进行到一半,英国与德国开战了,消息传到澳大利亚,在宾客之中引起了巨大的轰动。作为敌对国的国民,为了避开牢狱之灾,马林诺夫斯基甚至没法回到欧洲,于是他决定自己远赴热带,登上Matunga号去了新几内亚。其后他又三次往返于澳大利亚和新几内亚之间,最终写出大部头巨作《西太平洋上的航海者》。

新几内亚:战争拐角的应许之地

从澳大利亚来到新几内亚地区,马林诺夫斯基对殖民地的感受有了明显变化。当时的新几内亚被荷兰、德国、英国划分为各自的保护区。西方文明的各种乱七八糟的发明和活动正在崛起。例如马林诺夫斯基在日记中所提到的:留声机、手摇风琴、台球、唱颂歌以及把砷注射当成神经强壮剂等等。而人类学家们在这个殖民时期却不得不处在这样一个尴尬的境地:当他们训练有素地远赴异地,准备大展拳脚,结果却发现他们所要研究的原始材料正在无可挽回地被篡改甚至急剧消失。

马林诺夫斯基抵达新几内亚时,这里已有8年殖民历史,集聚了英裔澳大利亚官员、传教士、商人、淘金者、种植园主、珍珠商、军人,以及其他类型的殖民者,几乎享有当时西方文明的一切便利。不过这片土地上仍有大片疆土还未被勘探,在那里所有旅程都必须依靠步行或船只。

“我清楚地记得开头几周我耗在那些村落里的漫长探访;记得多次执着然而徒劳的尝试总是不能真正地与土著人接触,也得不到任何材料;我记得在这之后的失望无助。很多时候我沮丧至极,就像一个人在热带的抑郁和无聊袭来之时借酒浇愁一样。”最后,为了真正深入当地土著的生活,马林诺夫斯基下了狠心,直接把帐篷搭建在土著的村落之中,远离殖民区和白人。每天在村子里散步,放下相机、笔记本和铅笔,一遍遍地观看并积极参与他们的风俗、庆典和交易,慢慢开始进入到土著人的社会中去了。

这给他的工作带来了很大的改变,但远离白人区之后困难也越来越明显。“新几内亚‘野蛮’之地的工作与生活太吸引人了。我之前完全没有想到它蕴含了如此丰富的可能性。当然也有一些艰难的时刻。尤其是生病。我病了几回。然而这种零距离接触信息源本身的工作实际上非常困难,它需要保持头脑敏感与主动性,对土著人的完全把控,对交通的安排,以及对食物补给的保证等等。这些是可以完完全全改变一个人的。除了可怕的孤独感还有独立及必须完全依靠自己的感觉。”

这些困难之中,一开始最难的似乎是语言。在马林诺夫斯基看来,不懂语言就没有办法深入。马林诺夫斯基有着绝佳的语言天分,自小就会波兰语、法语和德语,在纷繁的语言转换之中他甚至觉得自己在过一种双重生活。后来又学会了意大利语、西班牙语和英语,还有他在博尼斯的小村庄和塔特拉的牧场里学到的各种方言。早年的旅行也锻炼和提升了他的语言能力。

在新几内亚学习特洛布里恩德语的时候,马林诺夫斯基讲述了一种婴儿式的学习方法。先学几个词语,然后就在自己的生活实践中不断去扩充。一开始因为无法进入当地人的思维过程,所以经常会犯错。但相比语法,更重要的是学习在个人和社会交往过程中真正像当地人那样去行为处事。“通过这种方法我知道了他们如何思考,如何幻想。我学习语言的实用方法即生活,而非仅仅依靠了解其内容。”

与语言学习方式相似,马林诺夫斯基还学会了理解当地:“养成能用他人的眼光去看他们的信仰和价值的习惯,比什么都能给我们以启迪。”事实证明,真正生活在土著之中与偶尔钻进土著人群询问在效果上是全然不同的。作为人类学家,一方面,马林诺夫斯基有着巨大的适应和感同身受的能力,能够使自己进入当地的现实情境,见他们所见,想他们所想,甚至能信奉他们所信奉的。但另一方面,羸弱的身体、孤独情绪的莫测和文化的隔阂也给马林诺夫斯基造成了难缠的困扰。所以马林诺夫斯基似乎又重新回到了一种双重生活,就像他的日记本,一份用于工作,里面高度客观、仔细、准确和自律,另一份则成为负面情绪的宣泄站,他甚至可以在里面大骂土著人。而这是一种有效的平衡,尽管艰难,但最终将变为浪漫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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