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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不会飞

作者:钟龙熙
文/钟龙熙

青春,有太多的无奈,太多的伤痛了。可它又是值得怀念,理应珍藏的,因为每一个有关青春的故事都是独一无二的限量版——

广丽推荐:年少时的迷茫,无助常常会显得无缘无故,内心的世界脆弱又敏感。明明是十七岁的花季雨季,却无端背负着太过沉重的未来。明明应该笑得灿烂的花样年华,却总会被一个虚无缥缈的数字击垮变得溃不成军。明明生活正确的轨道应该是在阳光底下肆意奔跑,却让现实伤透在无眠的夜把自己捂在被窝里哭得昏天黑地。

莫小桑是南方边陲一个很普通很普通的小镇姑娘,今年八月的夏天开始了漫长的高三生活。这座小镇的经济十分不景气,就是半个农村,建筑物的最高层数不超过七层,基础设施相当相当不完善。莫小桑一直认为,这座小镇就像个老态龙钟风烛残年的老人,岁月在指缝间静静流淌激不起丝毫波澜。

交通不发达到了那种离开这座小镇还得大费周章地坐上一个小时的班车去最近的县城汽车站,才能拿到去远方的票。而莫小桑像是被困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从没领略过远方的旖旎风光,却一直向往外面的世界。

她常常在放学后踩着单车到小镇上唯一的一条大路延伸出去的岔口,塞上在外面工作的妈妈寄给她的MP3,收听着唯一一个电台,渴望像《追逐繁星的孩子》里的明日菜一样听见地下世界的声音。可惜天不遂人愿她没有活在宫崎骏的漫画里,所以她一次也没有听到过,只是静静地在黄昏里独赏日落晚霞,耳中流淌着主持人好听的男中音,无聊地观察每一个行走匆匆的路人猜想着他离开的心情,和同样孤单的小鸟说着自己少年的心事。

甚至尝试着和自己的灵魂对话。

当然她也干过把考得不及格的试卷痛快地撕烂了,罔顾路人异样的眼光,抛上去来个天女散花,仰着头闭上眼感受碎纸凌厉的棱边刮过脸颊的微痛。

莫小桑想,人类原本是会飞的,有一双像天使般美丽的翅膀。

“苍术,你说,人类会飞吗?”

“笨蛋,当然会啊,坐飞机可以穿梭在云端,乘坐热气球可以鸟瞰浮生,如果是火箭飞船还可以穿越大气层冲出外太空和外星人交流哩!”

“不是,我只是说,我只是说,假如,这只是个假设哦,如果人类拥有属于自己的翅膀……”

“如果人类拥有一双属于自己的翅膀,就不会迷茫无措地仰望天空了吧。”莫小桑如是说。

“莫小桑你疯了吧?人类是匍匐在浮世的直立高等动物,没有翅膀,也不会飞,飞翔那是鸟的专利。”苍术在莫小桑旁边有些不屑地说,顺带飘几个白眼过去。

莫小桑却充耳不闻,视若无睹,只是固执地仰望天空,淡看云卷云舒,好像她的脖子天生就是要朝蓝天那个角度扭才好看。

苍术对她这副反应虽早已习以为常,还是会觉得无奈,这个莫小桑啊,脑子里整天装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压根没有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整天不是鼓捣她那些宝贝似的明信片就是托着腮帮神游天际。

最令苍术匪夷所思的是,凡事三分钟热度的水瓶女莫小桑居然出乎意料地执着于“人类会飞”这个听起来荒诞不经的想法。

她每天看着窗外盼啊盼啊的,好像每多看一次蓝天她就会长出一片羽毛一样。

苍术总算看出来了,莫小桑是典型的唯心主义,她一定是被什么江湖骗子神棍之类的糊弄了。

莫小桑想,有些人的翅膀会不会也像蝴蝶翅膀上的花纹那般神秘,好看呢?

下课铃一响,莫小桑迅速背上书包,如离弦的箭,一个快步冲到苍术面前,蹦跶欢脱得像神经病放假了的状态。结果因为同学堵住走道,莫小桑只能很无语地塞在那儿进退不得。本来欢愉地想唱歌的心情一下就降到阴暗的冰点。

没办法,只好混在人群随波逐流,龟速移动到苍术的位置,然后二话不说生拉硬拽地把正在写作业的苍术拉起来。

语气里掩饰不住欢快地说:“苍术苍术,我跟你说,我找到关于人类有翅膀的记载了!”苍术黑着脸无奈地对她说:“莫小桑,你先放手。”

“哦!”莫小桑条件反射似地放下他的手,两只手无辜地举起来,眯着眼笑得一脸人畜无害。苍术甩了一个没救了的眼神给她,而后低头收拾书包。

莫小桑读的中学是镇里唯一一所高中,而且附有唯一 一个老态龙钟的图书馆,图书馆楼梯是回旋式的,兜兜转转的,很容易犯晕,而且阴森又残旧,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纸质受潮的气味。更瘆人的是里面空荡荡的,总让人感觉有什么东西突然会从某个角落冒出来,总而言之,用一句莫小桑的话说“这里很适合拍鬼片”。

莫小桑熟门熟路地带他上了三楼的藏书阁,里面书不多,但是每个书架都塞得满满的,两个100平方米的房间摆得跟仓库似的。值得一提的是,这些书都是上了年代的,很多都破旧得连封面都看不清,褪色得严重,书页边缘泛泥色。书皮不见踪影的一抓一大把,更有甚者刚从书脊堆中抽出来,结果书页散得满天飞,那画面太美,令人当场石化。

莫小桑像只灵活的鱼迅速跑到一排书架前,蹲下来,招招手让他过去,于是两人一高一低的身影蹲在一排陈旧的书架前。莫小桑伸手去拿一本“上了年纪”的书籍,可是卡得太紧她用力得脸上的青筋暴起拉也无济于事。

苍术无语地看着她夸张的表情,推开她伸手去抽,结果发现莫小桑拿不出来是应该的,因为……他也得很吃力。莫小桑见状赶紧伸手过去两人一起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抽了出来,两人因作用力跌坐在地板上。而那本“古董”纸页散开,漫天飞舞,像无数只张开翅膀的纸蝴蝶。

莫小桑看痴了只觉得好美。

苍术突然觉得头很痛。

莫小桑想,人类丢了自己的翅膀,大概也丢了自己的信仰。

又是枯燥无味的政治课,年轻漂亮的女老师在讲台上孜孜不倦地授课,而莫小桑早已不知神游到哪个星球了。

女老师屡次看向莫小桑的方向,不断用眼神示意她,在第N+1次被无视了以后。女老师清清嗓子,口气不善地叫“莫小桑”。

莫小桑的同桌撞了一下她,她回过神有些迷茫地站起来。

“你认为人类社会从低级向高级发展是属于什么规律?”老师脸有些臭地看着她一副不在意的神情。

“是进化规律,人类用背后的翅膀换来了智慧创造了繁华,可是利益的背后人类也为自己种下了恶果,羽翼退化那么人类就只是普通的会直立行走的灵长类动物。假如有一天上帝发怒,世界末日来临,人类就无法借助翅膀的力量飞离地球了。”莫小桑一本正经地说着,惹得同学们笑得前颠后倒很是夸张,可她仍旧坚定地望着老师,眼神里写满了认真。

老师脸色铁青得几乎都快要发怒了。苍术没看她,扭头看窗外好想装作不认识她。

事情刚过去没多久,星期四的一节体育课,莫小桑爬到高高的铁杆上坐着,手里拿着写有黑色字体的白纸悠闲自在地折纸飞机,折完一个就对着飞机头哈气然后放飞。纸飞机在半空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最后坠落在不远处。

莫小桑的样子看起来孤单又落寞。

苍术仰头手作喇叭状,冲她喊,“喂,莫小桑,你又在发什么疯啊?”

“苍术,我在给可能幸存的羽人捎信,我想问问他们怎样才能找回我的翅膀。”瞧,又是课堂上那种笃定的口气,似乎她讲的是一个事实而不是玩笑。

下午第三节课的小测,老师不在,所以莫小桑总是肆无忌惮地拿她的宝贝MP3出来,塞上耳机忘乎所以地畅听。苍术板着脸无奈地敲敲她的桌面,她抬起头,见是苍术眼睛一亮继而像个孩子分享糖果一样递一个耳塞给他。

语气欢喜得不好形容,“苍术,你听一下这首歌是人类……”

苍术轻轻推开她的手,“莫小桑,现在是考试,你有没有搞清楚状况?”

“哦。你听一下嘛!”

苍术真是受不了了,歌词乱七八糟的就算了,她居然还自我陶醉地单曲循环!看着她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苍术真的要开始重新考虑一下刷新三观了。

莫小桑想过,最浪漫的死法大概就是沉睡在温柔的风里了吧。

苍术觉得莫小桑一定是被洗脑了,每天像个狂热的宗教分子般宣扬“人类会飞”的言论,如果不是苍术意志够坚定的话早就被莫小桑招纳成教徒了。

清晨,两人停在包子铺前,背后是染红街道的好看的朝霞。苍术听她叨叨絮絮得烦不胜烦,转身塞个包子进她嘴里就跨上单车扬长而去,莫小桑怒目而视离去的苍术,不服气地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好不容易吞下那个包子以后,她踩着单车追上去,和苍术并排骑着,苍术淡淡地暼一眼气鼓鼓的她。又故意放慢速度和她的车速保持一致。

莫小桑不紧不慢地踏着单车,思索着怎么才能一开口就震慑住他,而苍术留意到莫小桑脚下有点破旧的蓝色帆布鞋,嘴角不经意地勾起一抹笑。和我的鞋子一样呢。是的,只是苍术的帆布鞋是黑色的,他一直很喜欢黑色的深沉。

而莫小桑天生就适合明媚的蓝,虽然他并不赞同她说的什么挥舞着背后洁白的翅膀翱翔于蓝天之下的鬼话。

路上的行人并不多。小鸟们清脆悦耳的鸣声伴了他们一路。路上除了单车链条转动发出“哒哒哒”的声音外,他们一句话也没有说。

推单车到车棚,苍术顺便帮莫小桑锁上,站起来时,莫小桑抱臂装出不可一世的样子,扭头不看他倔强地说,“哼,苍术,我告诉你,人类会飞的事实就是霍金也无法否认,你要是再这样子偏激下去我就……我就诅咒你做不成班长!”说到后面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她害怕,她害怕苍术真的当不成班长了。

苍术看着她孩子气的模样有些无奈地说:“莫小桑,你的世界观是扭曲的。”

“这世界本身就是扭曲的。”

苍术争不过她,只好举手投降,“得得得,我认输,我认输。赶紧回教室吧。”“还有,等下无论如何你也得把地理作业交上去。”

莫小桑冲他做个鬼脸,然后一溜烟地跑开了。

莫小桑想,她应该要有自己的翅膀,她不要苍白无力的青春。

“十一月下旬的田径会,我打算参加。”莫小桑撂下这句话就自顾自地推着单车走到前面去,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给一头雾水的苍术。

莫小桑又在盘算着什么?

苍术快步跟上她,看见她嘴角弯起自信的笑。“莫小桑你疯了?!”苍术的语气有点威吓的味道,吓得莫小桑缩了缩脖子,脸也跟着垮下来了。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读几年级啊!高三啊!田径会?参加?开什么国际玩笑!下个星期三我们就月考了!你的数学作业做完了吗?英语作文写了吗?还有史地政你背了吗?”苍术说到后面越来越激动,唾沫星子飞扬在他们之间微妙的空气里。

莫小桑很头疼他的反应,但是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屈服于考试,她要反抗!她要自由!

“喂,苍术,难道学生不是人吗?学生就没有人权吗?凭什么我不能参加啊!我又没有缺胳膊少腿的。”

苍术无奈地叹口气,“好吧,随你便。”

南方的十一月秋高气爽,是个办运动会的时节,同学们热情高涨,整个校园洋溢在一片欢乐的海洋当中。身为班长的苍术有些头疼地在混乱的场面四处寻找参加比赛的运动员。

天,莫小桑这家伙到底跑去哪儿了?马上就要开始八百米赛跑了!

突然,起跑点那边引起了一阵骚动,所有人脸上都闪烁着惊讶的神情看向起跑点,风暴中心的莫小桑正扬着脸,如处无人之境般自然地做准备活动。

苍术突然感觉头痛得厉害,莫小桑真的没救了……这疯子……

是的,没错,无论你戴上四百度五百度还是六百度的眼镜,莫小桑背后背着的仍旧是不容置疑的翅膀!!!带羽毛的,白花花的,天使的翅膀,如果再往她头上套一个光环的话真要怀疑她是不是在cosplay小天使了。

苍术极力想挤出一条血路来去问问莫小桑是不是脑袋被门夹了。无奈人山人海的,苍术整个人像腌酸菜一样被改变身体固体状态,最后的结果却是动弹不得。

“嘭——”的一声枪响,人潮再一次欢呼,比赛就这样拉开了序幕。莫小桑背着她笨重的翅膀,还是跑得疾风骤雨般飞快,把其他选手远远甩在后面。她的翅膀飞扬在空中,那种感觉很难形容,总是有一种莫小桑随时都可能会飞起来的错觉。

此起彼伏的“加油”荡漾在整个校园上空,莫小桑更卖力地跑着,像个不会停下的陀螺,在第二圈时候更夸张,其他选手都慢下来变成了静态图,只有莫小桑还处于动态,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她,和她的翅膀奔跑了。

最后莫小桑背着她的翅膀威风凛凛地站上了领奖台,当之无愧的第一名。她笑得前仰后合的夸张得不得了,像星空般灿烂的笑容绽放在晚秋,苍术的心里似乎也有什么在悄悄改变。

莫小桑想,她一定要去看火车,去看火车从铁轨延伸的尽头轰隆轰隆地驶过来。

“苍术,你看过火车吗?”

“在电视上看过算吗?就是那种民国的电视,女主角追着火车跑什么的感觉很狗血也很浪漫。”

“那你想去看火车吗?”

“嗯?”苍术停下手中的书写,抬头看着对面的莫小桑,她眼里闪烁着和当初她说她要去参加田径会一样的光芒。一想起那件事他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件事闹得满城风雨,莫小桑真成他们学校的风云人物了。

“明天班主任去市里听课,我们学校要进行全校大扫除,所以,班长大人,你愿意和我一起翘课去北城区看火车吗?”

“莫小桑你疯了吗?”苍术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谬论一样站起来对着莫小桑大吼。

“明天,星期五啊!而且大扫除是卫生委员的战场,你这个班长毫无用武之地,就是我把你打晕了私奔到月球也没人会留意的。”

听到“私奔”这个字眼的时候,苍术悄悄红了脸。

“莫小桑,你知道吗?八月份第一次月考你班里倒数17,总分三百多,九月份你倒数23,总分还是三百多,就连上一次题型偏简单的调研考试你也是三百多。无论怎么说,你的分数是绝对不足以考一个本科大学的,那离天空最近的地方也只是天方夜谭。莫小桑,你有没有搞清楚状况啊?”苍术激动地说道,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莫小桑。

莫小桑心里有点难受,她知道他在说什么,不知怎么回事,她突然想哭,但是她倔强得不愿掉泪,抬头仰望着可望不可及的蓝天,看见鸟儿展翅翱翔穿梭在云间。

她的眼眶还是湿润了,她在想啊,为什么人类不会飞呢?眼泪在她的眼眶里打转,让她看起来泪眼婆娑,模糊了忧伤。

“苍术,我感觉我的翅膀快要长出来了,所以,这一次你让我任性一次好吗?”她声音有些哽咽着,但该有的气势丝毫不减。

苍术呆住了,第一次,他看见这个倔强到骨子里头的莫小桑哭了。说完她伸手在脸上胡乱抹泪,然后对着苍术笑,那不是装出来的笑,是发自肺腑的愉悦。

莫小桑觉得自己终于勇敢潇洒了一回,找到了一丝活得自在随心所欲的感觉。

下午第二节课一下课,莫小桑就拖着苍术溜出校门,带着他穿梭在熟悉的田间小路,感受阳光打在身上暖暖的感觉。

莫小桑开始明白,年少的迷茫与执着,就像羽翼未丰的雏鸟在学会飞翔前,无限渴望蓝天白云。但是,在挥舞翅膀前她要努力学会助跑,不是吗?

东南沿海十一月的深秋,秋风苍凉,夕阳红成汪洋血海,瓦蓝色的天上飘荡着一朵朵丰满的云。

火车从消失在群山之中的铁轨徐徐驶来,长鸣一声接一声冲破天际,莫小桑没有想象中的欢呼,大叫雀跃。而是在安静的脸上挂着笑,像虔诚的朝圣者凝视蜿蜒前行的火车,那里,有她向往的远方。

岁月摆弄着我们的青春,迷糊了梦的原样,红色的火车,静静地唱着来自远方的歌。从北方到南方,它路过这座小镇。

“我们会有机会成为他们沿途最美的风景吗?”莫小桑的声音轻柔得像一片随流水飘动的浮萍,眼里飘出丝丝缕缕隐隐约约的雾水。

“不容置疑,我们就是,因为,我们有最美的翅膀。”

绿色转瞬燎原了荒原。

风,在他们耳边唱着不知名的歌,婉转又悠扬。

时间终会抚平所有伤口,覆盖所有成长轨迹的,不是吗?

苍术扭头看着莫小桑,面上带着温暖的笑,她的短发飞扬在风里。

“在现实面前,我们总要学会对生活妥协,但是妥协不等于认输。而是,为了让自己走得更远。”莫小桑笑着,吸了一下鼻子,继而又说,“苍术,在我们无法企及的远方,在努力的未来我们一定会遇见的,所以,在那之前,我必须拼了命地去奔跑是不是?”

苍术突然觉得,莫小桑长大了,她在风里流着眼泪,或许这是青春对成长的赞礼,我们的翅膀从来没有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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