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汇女友·校园

我坐了三个小时高铁加半小时出租车来到眼前这个公司，它在新建大楼的十五层，占了三个居住单位的面积，前台的姑娘一直在打电话，期间不时用眼神向我表达歉意，挂了电话后连声跟我说不好意思，让我稍等，李总马上就回来，说完把我领进会议室，给我倒了杯茶。

茶是公务茶，没有好不好喝之分，只是能喝，我看看周围，一家刚刚走上正轨的公司，才租了写字楼，屋子里还散发着装修的气味，没坐一会儿我就有点头疼，我走到窗边打开窗户，深深吸了口气。

“您好您好，公司人事专门给我看了你的简历，我一定要亲自来面试你，哦不，这不是面试，如果你愿意到这里工作，是我们公司的荣幸。”李总打开会议室的门，急忙走到我身边握住我的手，他看起来很年轻。

“是的，我愿意来到这里工作。”我笑着说。“研究生毕业，算上实习，四年4A公司工作经验，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放弃了北京的好公司来到我们这个小城里。”看来李总是个沉不住气的人。

“我是本地人，家人要我回来。”我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而只有这个回答合情合理，不用质疑。

“太好了太好了，你能来我们真的非常荣幸。你还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对我提，能解决的我都解决。”李总完全控制不住他的喜悦，天知道这样的公司能撑多久。

“别的没有，不算太大的问题有一个，虽然身份证上的名字叫朱茵，但这个名字和某明星一样，会经常闹笑话，所以平时我都用陈媛这个名字，以前同事也这么叫我，所以麻烦李总以后就叫我陈媛，也请和人事的同事说一下，都叫我陈媛就可以了。”我说。

“好好好，没问题，这完全不是问题。”说完陈总就把人事叫了过来再三叮嘱，紧接着就把我介绍给了大家。

人事把我领到一个位置比较好的格子，后面是墙角，能算个半封闭的私密空间，人事偷偷告诉我这是她专门给我留的位置，看得出来她也是个刚工作不久的人。我坐在座位上发现桌子已经被仔仔细细擦过，还被人放了一盆水培绿萝。从我这个位置望过去，基本上全公司的人都能看见，大家都背对着我，谁在做什么一览无遗，确实，这是个好位置。我把抽屉钥匙拔了下来揣进口袋，准备一周以后正式来这里上班。

晚上坐高铁回到家已经是后半夜，打开微信翻到方帆的朋友圈，还是晒和女朋友的各种日常，他已经设置不在朋友圈提示更新了，只有翻到他的相册才能看到他的近况。我离开方帆四年了，但我并没有忘记他，相反的，愈发对自己当年为了微不足道的小事分手，后悔异常。

2

第二天，我收拾了一些简单的行李离开北京，在新公司不远处租了个房子，很巧，这个房子正是我想要的，从窗口就可以看到公司。接下来我就顺着住处往不同的方向走了走，哪里有超市，哪里有饭店，哪里有中学，哪里有小学，哪里的小区大概建于什么年代。然后，我走到一个看起来比较老旧的小区，找了个坐着晒太阳的老人家，问了问关于这个小区以前的事，老人家回忆往事都是滔滔不绝，我挑了一些比较有代表性的记了下来。我又用了几张分不清谁是谁的网红照片申请了一个新的社交账号，加了十几年前附近一所小学毕业的几个人，很主动地打招呼说我是隔壁班的谁谁谁，你还记不记得。因为被加的几乎都是男人，不记得也会说记得，我顺利套出班主任的姓名，以及当时谁最爱打架，谁学习最好，谁是校花，谁又是班草。

我当然不是需要伪装身份的在逃犯，我只是想搞清楚一些问题。

方帆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是很爱我的，那些常见的秀恩爱桥段已经不稀奇，他可以把一切都给我，正因为如此，我变得更加挑剔，几次不计后果地说狠话做错事之后，终于让他伤透了心，他说他不想留在北京了，想回家，我没有挽留，当时我以为像方帆这样的人，还会有很多。后来遇见的人，或是心不在焉，或是斤斤计较，又或者游戏人生。平时倒也没什么，某日发起高烧浑身无力，甚至不能给自己倒杯水吃药，想起如果方帆还在身边，那该有多好。

我和方帆还是有联系的，很浅，仅限于逢年过节礼貌性的问候，我知道他现在在老家，有一个很贴心的女朋友，周六日经常一起去看电影，不时去对方父母家吃个饭，偶尔周边游，应该过不了太久就会结婚，当然这些信息都不是方帆跟我说的，是我看到他朋友圈发的，而且发的时候经常是别人拍的他，很显然，拍照的一定是他女朋友，说不好，朋友圈也是她女朋友发的，至少方帆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怎么爱发这些东西的。

我知道方帆的家在哪儿，就这座城市，我走到他家小区对面，找到他以前经常说起的面馆，我坐在不起眼的角落，叫了碗方帆以前经常提起的排骨面，确实不错，吃完后我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想，下一个走过的人会不会是方帆？我会走过去假装出差偶遇吗？当然不会，那样看起来太假。方帆到底还会不会想我？如果我说对不起我错了，我以前不懂事，我还是爱他，他会两难吗？是我的胜算多一些，还是他现在女朋友的胜算多一些呢？我压低了帽檐，走出了面馆。

3

在新公司里，我很快融入进去，因为公司不大，人际关系相对简单，既没有茶水间的八卦，也没有物质上的比拼，大家并不知道我太多的事情，只知道我叫陈媛，从大公司来的陈媛，很厉害的陈媛。其实又有多厉害呢？一事无成，没有爱人。

“陈媛，你是本地人会说本地话咯。”小张用本地话问我。

“哦，已经不会了，我小学三年级以后就去外地上学了，很久没有讲过家乡话。”我笑着说。

“咦，那你小学在哪个小学啊，我觉得你看着眼熟，搞不好小时候都认识。”小张说。

“就不远那个第四小学啊，我家附近。”

“啊，我是第四小学的！你哪个班的？那个谁你认识不？”小王立刻凑了过来。

呵呵，这些早就做好的功课，就是为了这种时候用的，实在对不上来的时候，我就说时间太久了小时候的事记不住了。

新公司里的这些人，小张最热心，老陈最老实，小王最滑头，还有小庄，最温柔。小庄叫庄湖，人和名字一样，平静恬淡，永远笑眯眯的，说话轻声细语，连最玩世不恭的小王跟她说话的时候，都要认真一些。大家聚在一起聊天的时候，庄湖就在一边时不时地倒水，时不时地发零食，尽量照顾到每个人，大家开玩笑说庄湖就是我们公司的大保姆，没有人不喜欢她，但她对每个人都差不多，并没有和谁走得特别近。

一个月之后，有个男同事听说我还没结婚也没恋爱，于是主动来约我，我对他没有任何情感，只是考虑到有个关系近一点的男性朋友也许更方便，他的邀约，我三次去一次，和他出去的时候都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公司里开始传我们在谈恋爱的时候，我都嘻嘻哈哈敷衍过去，大家默认了我们是一对，这样很好。

我靠着以前积累的客户关系，帮公司接到不小的一单生意，李总高兴地放了大家几天假，说要一起去近郊农家乐放放松，小张在分配房间的时候，自然而然把我和男同事分到了一起，可是这样一来，庄湖就要一个人住标间，庄湖说自己一个人睡有点害怕，我立刻说我和庄湖住吧，男同事当着大家的面也说好好，你们住一起方便。

庄湖进了房间以后，一直说都怪自己胆子太小，开始想叫男朋友陪她一起来，可是非节假日男朋友都要上班，只能自己一个人来。我说：是啊，你不能和男朋友在一起，我也就只能陪你了。庄湖说：姐你真的太好了。说着从包里拿出带的各种零食，统统塞给我说：都给你。我看着那些零食，竟然都是我喜欢吃的。

两个女人住在一起，多多少少要聊聊八卦，庄湖和小张都是李总之前的同事，私交很好，李总说要出来开公司，庄湖和小张不但出力还出钱，前期的艰苦都是三个人一起扛下来的，所以庄湖很珍惜这个公司，对每一个同事都很好，小张的女朋友差不多就是公司最艰难的时候吹的，还好庄湖当时是单身，一直到新公司开张庄湖才找到了男朋友。

“你跟你男朋友怎么认识的？”我问。“相亲认识的，父母叫我去我就去了，说来也奇怪，以前我也是打死都不去的，那回忽然想说要么去一次吧，试试看。结果就遇到了他。”庄湖说起男朋友的时候一脸甜蜜，很明显，她很爱他。

“然后呢？”我问。“然后就约会嘛，他一直不是很主动，我也不好意思主动，介绍人倒在中间催了几次，他才给我打的电话。后来接触多了，他也变得主动一些了。”庄湖说。

“什么时候结婚啊？”我问。“不知道呢，我们才在一起不到一年，不着急，嘿嘿。”庄湖摆弄着手里的东西，有些失落的样子。

晚上睡觉前，庄湖和男朋友打了个晚安电话，我塞着耳机看美剧，其实，并没有开声音。

我在这个城市，没有一个朋友。庄湖自从农家乐之行回来之后，和我走得近了一些，有时候还叫我去她家吃饭，说她妈妈做的饭特别好吃，男朋友每次去都要吃很多。在我推辞了几次之后，有一天中午，我跟着庄湖回到了她家，庄湖还和父母住在一起，从居家陈设看来，就是一户普通人家，庄湖的妈妈和她一样，也是个温柔的人。中午全家人坐在一起吃饭，这在大城市来说，基本是不可能的，我忽然更清楚地明白方帆为什么要回来，也许这样日常的生活，正是他所追求的幸福。

庄妈妈听说我是本地人，就聊了聊问我小时候在哪儿上学，我依然按已熟记的信息回答，没有出任何差错。吃完了饭，庄湖把我领到她的房间，从堆了半张床的娃娃来看，她是个从小被父母宠到大的人。我看到了庄湖放在床头的照片，那是和男朋友的合影，两个人站在一起倒也般配。

我们两个溜达着回到公司后，看见全公司的人一言不发地坐在一起，李总脸色很难看，看见庄湖就问她怎么才回来，庄湖不明所以，李总说上次我谈妥的那单生意，这边的对接人是庄湖，但是庄湖算错了数据，现在对方很生气要毁约，庄湖急忙找到了当时的文件，发现确实算错了，因为李总和庄湖除了上下级关系还是朋友，所以并没有多问责庄湖，李总问我能不能再去和对方商量一下，我为难地说试试吧。

这事在我的意料之外，这种以利益为纽带的客户关系还没到十分坚固的地步，我怕我也不能很好调解，如果对方真的要毁约，我们公司只能退还定金再给予对方一定的赔偿，毕竟错误在我们这儿。我给对方公司打了电话，提出以前的合作一直都很好，这是我朋友的公司，还在成长阶段，希望能再沟通，对方说再考虑考虑，这么一说事情就可能有了缓和。又过了半小时，对方说可以再给我们一次机会，李总出了一口长长的气。庄湖已经快要哭出来了，我跟她说没事的，后面不要再出差错就行了。

晚上全公司的人都留在公司加班，我借口有事先走了，我知道如果加班太晚的话，庄湖的男朋友就会来接她。我走到公司楼下发信息问经常约我的男同事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饭，这是我第一次约他，他赶紧收拾了东西也找了个理由溜了出来，况且他并不想加班。

吃饭的过程中我心不在焉，男同事说，要不就不要勉强了。很明显我对他没什么意思，他也是个识趣的人，他说只想找个人好好过日子，谈不动恋爱了。我说我们还是朋友，我一直把你当朋友，这么说出来之后男同事明显轻松了许多，他说：我也觉得我们还是当朋友合适。

回家以后我站在窗户前用高倍望远镜看公司，大家还都在加班，我拿起手机打开方帆的朋友圈，三个小时前，方帆拍了张自己桌子的照片，没有配文字，我看到桌子的角落里是我当年送给他的杯子，他还一直在用。我给方帆发了条微信：你有没有想过我？方帆没有回。

5

庄湖和我越发亲近，经常和我聊天，从生活聊到感情，她就像那种很适合当朋友的人，和她在一起如沐春风，庄湖说总是在男朋友面前提起我，下次一定要三个人一起吃饭。我笑着说好，有那么几个瞬间我已经觉得我和她是很好的朋友了，但我知道，这不可能，庄湖就是方帆现在的女朋友。

我想知道，方帆离开我以后，究竟过了什么样的生活，和什么样的人谈恋爱，而我最想知道的就是方帆是否还爱我，我们还能不能在一起。我每一天都想直接给方帆打电话问他这些问题，但我从来没有过，我知道他有平静的生活，我不该去打破，每天我都在自我矛盾里挣扎，怎么也得不到答案，我想我应该去他生活的地方，至少从距离上接近他一次，也许我很偏执，甚至有些神经，但如果我不这么做，可能会后悔。

在来之前，我设想了一万种答案，却没有想过，庄湖和我逐渐成为了朋友，现在，至少在庄湖眼里，我是她的朋友。

方帆在一周后回了我的微信，他说手机丢了，用了一周的老款诺基亚，只能发信息打电话，等买了新手机装回微信，才看到我的留言，非常抱歉。他用了非常抱歉这四个字，这四个字就像是忽然落在我面前的石块，挡住了我想知道结果的心，我知道再问下去也是徒劳，我所失去的方帆，终究是我只能失去的方帆。

我想我没有理由再待下去了，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要走，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庄湖告别，我就像我来的时候那样，收拾了简单的东西，又坐了三个小时高铁，离开了那个地方，也许，没有人知道我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