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汇花样盛年

文/晴乐

退回去两年，我印象中的陈美丽还是个在穿衣打扮方面相当执着的人，用她自己的话说，是一个“终其一生，独沽一味”的人。二十年不变的短发T恤格仔衫牛仔裤，小清新得来太过中性气质，硬朗有余温柔缺乏，而且我认定她分明是想借中性气质来掩盖她的懒于修饰不事打理。记得她有件深蓝色羊毛拉链外套，十年前我和她逛商场时一起买的，很贵的一件衣服，但她穿上看来看去都是个1980年代的女工程师。

不是说工程师不好。这个描述的关键点在“1980年代”。

我劝她不要买，但她特别喜欢那件衣服。

“你说，如果添副眼镜再手持一榔头，是不是更加perfect？”她还一脸的得意洋洋。

她不顾我歧视的眼光买下来，还穿得特别勤。所以，她在众人眼中的形象你就可想而知了。

我总觉得老陈有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去年春节后某天，我在闲极无聊中再次回放她的打扮做派，终于明白：老陈的问题，不是她的工程师派头不好，而在于她的千年老妖一成不变——毫无新意，风格雷同，买十件衣服等于买一件，看她三十岁的照片就能想到她临终的样子。

“哎老陈，咱稍微改下画风可以吗？我不是说一定要特别女性化才好，像您这样的帅和酷也是一种好，我对此确信不疑，但是，咱可否稍稍多玩点花样？比如说下周三八节放半天假，咱俩就去逛个街，买件花衣服啥的。”我提议。

“有什么好处先。”这无耻之徒竟然朝我摊手。

“神经病。是我陪你逛街！你搞搞清楚！”我愤怒地还她一个白眼。

“谁陪谁还不一定呢。”她擦擦额头突然迸出的汗，轻描淡写地说。倒像是给了我一个天大的人情。

汗如雨下依然微笑的脸

三八节的下午，我和老陈在那家商场一楼的女装部逛了一圈，老陈一直懒懒地要看不看的样子。就在我灰心要拉她走的时候，她的眼光忽然被拐角处的一间店吸住。

后来我总结出一个道理：女人是一定要逛街的，在遇到你命定的那一件衣服之前，你永远不知道你会喜欢什么。

老陈就在那天遇到了她的菜。

那是个新晋品牌，不过分中性也不过分女性化，有点老陈一惯喜欢的小帅劲，却又暗藏了一点点洁身自好的性冷淡气息。老陈一看就莫名其妙地对上了眼，苹果脸的导购小妹会意地打蛇随棍上，挑了好几套给她试身。

“对不起啊，我得凉快一下下再试，更年期了出汗厉害，可别把衣服给弄脏了。”老陈体贴地说。

“你开玩笑吧老陈，这就更年期了？”我有点吃惊。

“可不是吗，更年期了，你瞧我这一头一脸的汗。”她认真道。

其实，我也观察到了，老陈会在突然之间满脸通红，但脸红却又会在几十秒内完全退却，这不是通常因为天热而出汗的样子——更年期，果然是了。我在心里啊了一声。

但让我吃惊的是，老陈的脾气反倒比以前好了，至少脸上的笑模样比以前更多了。这一刻我看着她汗如雨下却依然微笑的脸，再想想她以前动不动就甩给人看的臭脸，不禁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看我更年期了你高兴是吧。”她扫我一眼。

“就是，好高兴，怎么着吧。”我回敬她。

果然她默默地等汗收了，默默地进去试衣间试衣服。

放下执念就是新天

那天老陈试的第一件衣服，是一条黑色网纱长裙。长裙内搭黑色衬裙，有一点小酷，更多了一点小魅惑。放在以前，这种裙子老陈打死都不会穿的，奇特的是，此刻穿上身，却也没有太强烈的违和感。

第一件试身成功，老陈开始对更多的衣服感兴趣。看着她很享受地进进出出试衣间，我暗叹衣服对女人的魔力。脱下格仔衬衫换上收腰长裙的老陈，出其不意地变了一个人。

“随便打扮一下就焕然一新呢，亲。”

我说。“要打扮，是吧？”老陈弯下腰，把正在试穿的一条深蓝色细腿裤的裤脚卷了两圈，“怎么样？”

导购小妹赞：“姐姐好潮。”

“姐不是不懂，不做而已。”老陈说。

我和导购小妹一齐笑起来：“为何懂了不做？”

老陈也笑笑：“干吗一定要做？”然后停了停，歪着头想想，说：“是啊，为什么不做呢。”

有时放下执念就是新天——后来我想，也许老陈的领悟就在那一瞬间发生。

付款后，导购小妹说：“姐姐，您的购买金额已经可以办VIP卡了。”我看着老陈擦着汗，笑眯眯地写下电话和一应资料，感觉她整张脸都在放光。几件衣服，至于吗。我偷偷乐。

那天老陈在那家商场一共斩获上衣两件、连衣裙一条、半裙一条、高跟鞋一双。买高跟鞋是因为受了刺激，穿平底鞋穿了几十年的老陈，听了导购妹妹一句话，“我妈说，不能等到老得穿不动高跟鞋的时候再来追悔莫及”，立马就决定要买一双高跟鞋。

我夸她穿高跟鞋好看，老陈再次摆出洋洋得意的脸孔：“给姐一双高跟鞋，姐能把冬至穿成春分。”

您真豪迈，亲爱的Miss陈。

拎着大袋小袋，我俩去吃甜品。吃着小丸子杏仁露和烤鸡翅，老陈忽然感慨：“以前来这家店我每次只吃杨枝甘露，从不知小丸子和烤鸡翅也这么好吃。”

我再次白眼以对。

愿你我没有白白受苦

入夏以后各有各忙，我和老陈很久没见面。今年三八节又快到的时候我约她喝咖啡，发现她瘦了。

不仅瘦了，脸色也明亮了很多，还涂了淡淡的橙色口红。老陈说她有次被朋友拖去做了个色彩测试，人家说她适合红色和橙色，于是她又入手了好几件红和橙的衣服。“有没有让你眼前一亮？”她无耻地问。

穿衣风格的改变直接导致了老陈做事风格的改变。以前说话做事直来直去不加掩饰，从不肯为任何人任何事低头的她，让人惊异地开始温柔婉转。我们喝咖啡的时候她接了两个电话，她一边擦汗一边心平气和地指导下属做事，一点也不急躁发火。我由衷道 ：“老陈你变了。”

她说是啊，连她老公都夸她“情商高了很多”。

“眼神都更活泛了好吧。”我讽刺说。

她不以为意，向我展示身上的新衣，学着电视广告摆个了pose：“三月八日，春上新。”

我大笑：“三月八日，Miss陈美丽，春上新。”

我问她更年期是否已经结束。

“哪有那么快，医生说短则七个月，长则七年。不过没有关系，心平气和慢慢熬吧。”老陈说，“这段时间我倒是有个意外收获：所谓更年期，就是更新生命的时期。你若不顺势而为改变自己，那真是辜负了生命给你的磨炼——受尽潮热出汗心烦胸闷暴躁失眠之苦，却没有一点点长进，想想真不划算。”

是这样的吧，在经历煎熬与磨炼之后，如果你没有变得更美、更强、更圆融、更通透，这一路的苦就算是统统白受了。

想想我自己，也快了吧，在不久后的某天，与老陈同岁的我也将经历这一切。